第49章 禦宸極(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10642 字 3個月前

若非不得已, 毓坤是不願到西苑中來的。

紫禁城西麵的這座皇家禁苑,太液浩渺,原本是作消夏避暑之用,前些年她爹沉湎於道術, 在此間修建了崇道的大殿, 竟成了比紫禁城還要重要的地方。

如今她爹居於玉熙宮, 原本也屬尋常,然在宮外的石龕前下了轎, 毓坤不由想起先前那個夢來。在那夢中,這兒也是皇帝寢宮,隻是住的人不同, 而於她則有著最不堪的回憶, 甚至於她一抬眼瞧見高高的玉階之上,那十二道三交六椀的隔扇開了又闔, 便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然而她心中知道,這兒確實是她爹的寢宮, 並非夢中的那個地方。這些時日她本已漸漸將那個夢淡忘了,如今見隔扇打開,藍軒颯然走了出來, 她的身子不由又有些僵硬。

在夢裡,他也曾以帝王姿態立於玉階之上,沉沉望著她道:“過來。”

那時她心中是不情願的, 卻還是垂著長睫, 一步步走了上去。

他的手是那樣有力, 箍著她的細腰,牢牢將她攬在懷裡,很輕易地解下她身上最後一層遮掩。

……

沉沉望著玉階之上的人,毓坤在心中想,難道真有一日,他當真會做皇帝?

她現在是有些相信,藍軒,或者說蕭恒,在心中是恨著她爹的。然那樣恨,足以支撐他問鼎宸極?

毓坤覺得不至於。

甚至說朱毓嵐坐上那個位置,她都不會那樣吃驚,但藍軒不可能。即便他是蕭恒,也不可能。先前她曾懷疑他這內臣身份有詐,然如今得知了蕭家的事,這懷疑倒消散了不少,若非如此,她爹如何肯放縱他在身邊?

這倒又不似那個夢了。

思緒驀然打斷,她隻聽藍軒身畔的郎燕生道:“皇上請貴妃娘娘入內見駕。”

她爹並沒有想要見她。

先前她也曾命馮貞向內傳話,他爹是知道她來了的,卻依舊不願見她。毓坤撩起下擺,在玉階前端端正正跪下去,目送著薛貴妃緩緩走上丹陛。十二道三交六椀隔扇在她麵前打開,如同噬人的巨獸,將她娘單薄的身影吞噬進去。

藍軒則立在殿外,於高高的月台之上,遙遙望她。

視線相交的瞬間,毓坤驀然垂下睫羽,掩蓋起心中情緒。

對於他,她當真太矛盾了。

薛明月邁入玉熙宮時隻覺森涼撲麵,苦澀的藥味兒混著腐朽的氣息漫上來。

殿中昏昏沉沉的,宮幔皆放下了,並沒有點燈。隻在殿角有四個銅鑄鎏金的鎮獸,口中微微泛出些燭火的光芒。

團龍雲紋落地罩之後,立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屏,而在那翡翠屏之後,便是皇帝的禦榻。

皇帝纏綿病榻已有些許年。平日除了修道,他多半的時間是在這張榻上度過的。而在屏風之外,端莊立著一個戴雙鳳翊龍冠,著明黃燕居服的的中年婦人。

她自然便是皇後張嫣。當年嫁與朱翊芳,是先帝做主成婚,她尚比朱翊芳要大上三歲,然這麼多年過去了,因保養得體,倒依舊可以看得出曾是一個美人兒。

隻是因多年怨氣積於心中,她麵上已經有了兩道深深的法令線。嘴角無聲地揚著,表情嚴厲,很有些皇後的威儀和驕矜。

聽說太子一同來了,她輕輕在心中冷哼了聲,望著步入殿中的薛明月想,以為你兒子能救得了你,當真太天真了些。趕得好不如趕得巧,正可以一網打儘。

薛明月立於空曠的大殿中,越發顯得身形纖細,倒像是山崖上迎風的一朵白茶,很是招人憐愛,張皇後胸中氣悶,沉聲道:“薛氏,你可知罪?”

薛明月抬眸望了她片刻道: “我不知。”

張皇後道:“前日有宮人曾悄悄來報,說儲秀宮中有人興厭勝之法,於偶人上書寫皇上生辰八字,以致禦體難安,這罪你可認不認?”

饒天不怕地不怕,薛明月聽了這話也不由麵色一白。若真有這事,便是殺頭的重罪,而張皇後既敢這麼說,想必是已有了把握。

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她冷道:“我為何要咒皇上?”

張皇後微笑道:“如今你兒子是太子,你為什麼這麼做,還用我說麼?”

聞言,薛明月心中已明白了八分,原來這些時日張皇後暗中不動,便是在籌劃這事,要在此時給她致命一擊。

冷冷瞧著她,薛明月漠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做過的事,也休要汙在我身上。”

見她不認張皇後自然沒有意外,冷笑道:“如今也由不得你,待搜出了證物,在與你分辨。”

薛明月心中一凜,原來她今日特意叫她來,是為了支開她好搜查儲秀宮。然而她並不曾做過這事,她又能搜出什麼來?

薛明月已入內許久不曾出來,毓坤跪在玉階下,望著朱漆立柱上深色的漆皮崩落,如金泥玉屑散在地上,蕭瑟的北風一吹,很快消失了蹤跡。

她出了會神,馮貞忽然蒼白著麵孔,急匆匆走了過來,立在她身畔,低聲道:“方才有人送信給奴婢,說有人向皇後娘娘告密,言貴妃娘娘使厭勝之法詛咒皇上,如今正派人向儲秀宮搜去。”

毓坤心下一沉,這事可真是太大了,曆朝曆代後宮傾軋,都喜歡以巫蠱之禍構陷,這史書中讀到的事,怎麼竟也讓她趕上了。

張皇後既然敢去搜,自然是人證物證俱全,毓坤不禁在心中想,到底是哪出了差錯?

思來想去,她忽然就記起藍軒曾對她說過,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

要說這些時日她身邊唯一不平靜,便是寧熙身邊的宮人茜月投了水。

當日茜月失蹤時,毓坤便覺得蹊蹺,還特意讓馮貞留心,沒想到找到時人已死了。

難道她就是皇後的內應,做了什麼事,因而畏罪自殺?

想到這,她不由望了眼高處的藍軒,但見他神色淡淡,倒似全然無事。

情況危急,毓坤知道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總要自己想法子脫困。隻是她雖有了猜測,茜月人卻已經死了。

死無對證,她便是想將她拿了審一審,也沒有機會。

沉吟片刻,她沉聲向馮貞道:“你悄悄派人回宮,到先前茜月那丫頭住的地方搜一搜,把能找到的東西都取來。”

馮貞知道事情輕重緩急,一點不敢耽擱地去了。

而玉熙宮中,薛明月知道張皇後已派人去搜證,她卻被囚在這,沒有一點兒辦法。

況且她知道,毓坤還一直跪在殿外,心中憂慮更甚。然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屏風內有人咳了聲。

原來是吃了藥睡過去的皇帝醒已過來,薛明月隱約瞧見屏風內有人起身,沙啞的聲音道:“是……月兒來了?”

她輕聲道:“是,皇上。”

皇帝歎了口氣道:“過來,月兒,讓朕看一看你。”

張皇後聽了這話,心中燃起滔天怒火,先前她費了那樣的口舌才讓他起了疑心,然薛氏一來,倒要前功儘棄。

都這個時候他竟還癡情,她是沒瞧出來,薛明月這小賤人有些狐媚手段。

薛明月心中酸澀得厲害,起身向內走,卻被皇後身邊的宮人攔了,

張皇後壓著怒意道:“皇上不用著急,但臣妾查明白了,再敘話不遲。”

她的話音落下,便有內侍捧著漆盤進來,上麵正放著個紮著針的偶人,那人跪地回報道:“這便是在儲秀宮乾位搜出來。”

帝王命主紫微,乾位凶煞衝紫微,這確實是大凶。

張皇後望著被攔下的薛明月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說?”

薛明月淡淡道:“我沒有做這樣的事。”

隻是這辯解聽起來很是蒼白。

屏風後的皇帝並沒有說話,薛明月在心中想,她究竟在祈盼什麼呢,他已不再是那個她說什麼都會相信的男人了。

此時殿外忽有人通傳道:“太子殿下求見。”

緊接著隔扇外便傳來陣陣叩頭聲,很沉很急,帶著股執拗的意味。

許久,皇帝方道:“讓太子進來罷。”

宮人打開隔扇,毓坤緩緩走入青煙嫋嫋昏沉曖昧的玉熙宮。她將手中的包袱擲在地上。

內侍拾起來打開,隻見裡麵是幾件衣服,幾件首飾。

張皇後沉著麵孔道:“太子這是何意。”

毓坤望著她道:“皇後娘娘明鑒,這便是從寧熙公主身邊的宮婢屋中搜出來了,可以到銀作局去查底,她的這幾件首飾並不是儲秀宮的。”

聽了這話張皇後麵色蒼白,低著頭福了一福,倉皇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