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唱太平(續)(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7866 字 3個月前

這聲歎息飽含惋惜心痛,以及更多難以分辨的複雜情緒,毓坤隻覺愛恨難當,心竟也跟著顫了下。

顧太傅沉聲道:“前日我方聽說刑部史思翰滿門抄斬,如今你……依舊放不下當年的事?”

藍軒淡淡道:“若說我放下了,隻怕老師也不能信。”

毓坤在心中想,當年的事是什麼事?忽然就有個可怕的猜測浮上來,這猜測太嚇人,以至於她覺得胃都緊縮起來,指尖不由自主發顫。

一定不是,她在心中想。

然而顧太傅卻極緩慢道:“你一直……是我最鐘愛的學生,當年你父親給你取這恒字,也是希望……”

毓坤遍體生寒,隻覺每一個毛孔都從內向外散發著涼意,心中瘋狂地呐喊道,這不可能!

藍軒冷冷打斷道:“莫再提我父親,老師又對他了解多少?而這世間也再無蕭恒。”

一瞬間毓坤如被抽空了力氣,麵色煞白。

顧太傅許久沒有說話,藍軒淡淡道:“史思翰已與我透了底,當年的那些人……”他微微笑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顧太傅劇烈地咳嗽起來,聲音透著沙啞疲憊:“那陛下呢,你如何能與皇權抗衡。”

藍軒道:“老師誤會了。皇上既叫人跪著活,便沒有站著死的道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何敢怨懟。”

毓坤手腳發麻,她忽然明白了,這是她爹的旨意,他是蕭恒,還是藍軒,不過是她爹的一句話罷了。像蕭恒那樣的人,必然是不怕死的,要折辱他,殺是不足以的,隻能用最殘酷的辦法,叫他屈辱地活。

究竟對蕭家有如何的恨意,才能讓她爹做出這樣的事來,毓坤自然知道她爹前半生對蕭儀有多麼倚重,然而有多愛,便有多恨,她第一次體會出帝王家的殘酷無情來。

她不由想起去宛平縣的路上,他淡淡道,死是這事上最簡單的事,活卻難很多,然而隻要活著,便有希望。

那時他的神色那樣平靜,倒像在說彆人的故事。

而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他原本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將最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劇,這怕正是她爹想要的結果。

太殘酷了。

她隻覺難過得喘不上氣。

而他,究竟是風光霽月的蕭恒,還是挾勢弄權的藍軒,她一時竟分不清了。

許是聽到外麵動靜,隔扇忽然被打開了,毓坤未及反應過來便被人鉗住。頸子被用力卡住,她幾乎不能呼吸,如同一尾瀕死的魚,嘴唇嗡張著,發不出聲音來。

察覺手下有異,那人鬆開她。

見藍軒冷冷望著自己,毓坤才發覺是他走了出來,而顧太傅在屋內沙啞道:“誰在外麵?”

毓坤喘著氣,藍軒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身上。他淡淡道:“不過是野貓罷了,老師早些歇罷。”回身將隔扇掩好,他不由分說掐著她的細腰,將她從地上拖起來,狠狠挾著她向園子深處走。

待到了一處太湖石旁,他方將她鬆開,居高臨下打量著她,冷道:“殿下聽到了?”

毓坤怔怔望著他。英挺的眉目深邃,然而渾身上下卻氣質冰冷,生人勿近。若他是藍軒,她自然不用在意,然而想到他是蕭恒,她又真實地難過起來。

究竟是什麼樣境遇,才能將原先的品性高潔,打磨成現在的冷血殘忍。

生如蓼藍,這原本是個賤姓。

清冷的月色下,她睫毛一顫,藍軒沉著聲道:“你哭什麼。”

毓坤這才發覺,原來竟流淚了。而藍軒愈發冰冷,挾著怒意道:“你……可憐我?”

若他是蕭恒,自然是驕傲的,又如何願受彆人的同情,而她又怎麼會哭,用手背擦了下,她冷道:“誰哭了,風大迷眼。”

他不由分說捏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扭過來,強迫她抬起眸子望著自己,審視著她。

但見月光下,她明亮的黑眸如浸水,飽滿的嘴唇咬出道印子,頸間細膩白皙的肌膚上幾道鮮明的指痕,正是自己方才攥出來了,充滿了觸目驚心的淩|虐感。而她眸中的純粹,更激發他嗜血的本能,叫他忍不住想欺負得她更狠些,看她哭得再多些,又或是狠狠將她壓在身下,用力疼惜,然後再把她想要的東西捧到她麵前,隻為博她一笑。

用力甩開這念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纖長而卷翹的睫毛上,那兒還殘留著一點霧氣。

望著那點微弱的星光,他忽然在心中想,原來她竟也曾為他流過淚。

聽他語氣熟稔,倒好似拿捏住顧太傅並不會因此而生氣似的,毓坤不免在心中想,說得倒輕巧,耽誤了功課,到時候挨訓的人又不是你。

雖這麼著,因有件更要緊的事尚在心中,毓坤並沒有反駁,隻是垂下長睫,低低咳了聲道:“這倒沒什麼,隻是明日在中極殿議禮,恐怕……”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藍軒接了她的話道:“無妨,一應皆有臣在,殿下隻管休養便好。”聽他語氣篤定,毓坤不禁在心中微微一笑。經曆了上次那遭,她是很不願意去中極殿聽禮部那幾個老學究揪著一點細枝末節不放,再爭吵半日的。況且如今是八月初,再過幾日便是秋闈,她已有許多時日不曾見陸英,自一同讀書,他們從未分開過這麼久,也不知他究竟準備得如何。雖然她心中有些把握,但越是臨考,竟越懸起心來。

無論如何,要親自去看一看才好。

隻是若議禮缺席,萬一朱毓嵐在後麵使什麼絆子,有了變化便麻煩了。如今趁這會兒讓藍軒將此事一力攬下,她倒樂得清閒自在。聽他方才的意思,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對於這點,毓坤還有幾分滿意,倒不枉今日受這場罪。

大約看出了她的心思,藍軒道:“殿下休養便是,無需憂思過重。”

毓坤覺得自己現在實是該有個病人樣子,不由做虛弱樣兒,點了點頭道:“廠臣也早些歇了罷。”此時她又燒了起來,嗓音帶著沙啞,倒全然不似作偽。藍軒隔著珠簾望了她一會,見絳雪已端著藥盞上來,看著她將藥一口不落地喝下去,方才告退。

大概真應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俗語,因受這場風寒,又正逢經行癸水,她高燒不退,在慈慶宮中養了七八日才真正好了起來。其間薛貴妃派人來探過三次,補品連價兒似的地從儲秀宮送了過來,毓坤知道她娘是真的心疼了。謝意與沈崢亦來了兩次,提起顧太傅也極掛念她,要她安心養病,功課倒不急在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