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心生涼意,相較方誠明著駁她麵子,藍軒的不在意更令她無力。她心知他不過將她當孩子哄,並不曾將她放在心上,她的話也沒有半點分量。
方誠望著藍軒道:“是。”
毓坤氣得指尖發抖,卻無能為力,見她還欲開口,藍軒淡淡道:“明日有早課,殿下也該歇息了。”
毓坤一凜,今日既有武考,明日便是文考,事關下月閱兵大典。顧太傅向來嚴厲,而她尚有一篇要交的文章未寫,不由悶著氣向馮貞道:“回宮。”
馮貞躬身行禮,再取出銅符走上前遞與守門校尉,卻聽郎燕生道:“馮貞,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凡事多提點些,不要皆由著殿下的性子。”說罷請示藍軒,見他沒有異議,方擺了擺手,城門便打開了。
馮貞收了銅符,恭敬而立,謹慎道:“是。”
毓坤一滯,這話實是說與她聽的,連藍軒的屬下也如此倨傲,她卻不好發作。不過好在,他們隻當她是貪玩。按下心緒,毓坤帶著馮貞邁過城門向內走。
然而走出許久,毓坤眼前浮現的依舊是藍軒處置史家時殺伐果決的樣子。
心中凜然,她下意識回眸,正見藍軒立在門道下目送她回宮,毓坤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似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唇角微揚,黯淡的星光下如春風化雪,倒好似儀容兼美的世家公子。
毓坤一頓,轉回身去,厚重的宮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她沉下心向前走,然腦海中藍軒的樣子卻揮之不去,淩厲的手段與殊靜的氣質對比鮮明。
今日她第一次注意到,他身量甚高,很是俊朗,雖生得美,卻很有男子氣概,與旁人截然不同,毓坤不由又想起那個夢,雖然荒謬,卻多了層懷疑,隻是為何這麼些年宮中竟無人察覺。
方誠已離去,見藍軒望著太子背影,郎燕生疑惑道:“廠督?”
藍軒微微一笑道:“去了陸家,倒是有趣。”
回到慈慶宮,馮貞輕聲道:“方才殿下不該衝動,為史大人說那些話,恐將藍掌印得罪了。”
毓坤覷了他一眼道:“怎麼,怕了?”
馮貞正色道:“奴婢不怕,隻是藍掌印是皇上的人,日後尚有許多地方需倚仗他,因而憂心。”
毓坤歎了口氣道:“今日遇到他,橫豎是我倒黴,隻是若不將史家的事捅破,反倒受製於他。”
馮貞略微思索便懂了,點頭道:“還是殿下思慮周全。”
毓坤道:“日後他若要在禦前說起我出宮之事,也要想想自己擅用刑罰和矯詔之事會不會被我拿來對質。”
雖這麼說,毓坤卻在心中明白,藍軒既容她將話聽了去,自然是不怕她知道,隻是她卻沒有彆的選擇了。
不由想起另一件事,毓坤繞著馮貞看了一圈,直看得馮貞心裡發毛,方笑道:“噯,你悄悄與我說說。”
馮貞睜大眼睛,毓坤想了想道:“宮中內侍每年在黃化門驗身,是所有人都要去?
馮貞點頭,毓坤又道:“那……那些有身份的呢?”她意有所指,不過並沒有提藍軒的名字。
馮貞道:“有身份也是要驗的,這是宮裡的規矩。”
毓坤進一步道:“那司禮監的人呢?”
馮貞頓時明白她的意思,歎道:“殿下可說笑了,像二十四衙門的太監、少監,也就是去喝個茶,應個卯,而司禮監都是皇上身邊的人,遑論秉筆,更不要說掌印,皆是日理萬機的主兒,是請都請不到的,能派人來代點卯,已經是給麵子的了。”
毓坤有些失望,心中又暗暗更起一層懷疑,果然沒有人敢去查他。馮貞又道:“但誰不是從寒微熬過來的,都經過這一道,所以身份高了,不過走個形式。”
毓坤心念一動道:“宮中內侍可需入籍造冊?”
馮貞道:“自然,不過不是在宮中,而是在禮部存著。”說罷望著毓坤道:”殿下要做什麼?”
毓坤不答,隻命他去找詹事府值宿的官員來
作為東宮的屬衙,詹事府行輔佐太子之職,今日在官署值夜的是主薄管直,毓坤吩咐一番,他雖有疑惑,但依舊領命去了。
此時已是四更,絳雪傳了熱水伺候她洗漱,毓坤卻毫無困意,伸了個懶腰,命她將東書房中的燈點亮些,取了筆,沉下心寫前日顧太傅布置下的文章。
天空微微泛起魚肚白時,毓坤方收了筆,長長舒了口氣。彤雲與翠雨力度恰到好處地在她肩背揉捏,左肩雖依舊隱隱作痛,但一夜乏意稍解。
五更鼓過,便到去文華殿聽日講的時辰,絳雪先伺候她換上青色的褡護和貼裡,再換上深紅圓領袍,胸背及兩肩各飾金絲繡成的精致蟠龍,烏發梳起加翼善冠,腰間束以玉帶,踏上玄青皁靴,雖略顯腰身纖細,卻有種無法逼視的美。
東宮的講官皆由學問貫通古今,言行端方的當世鴻儒或閣臣領任,主講官是太子太傅、翰林學士兼東宮讚善大夫顧士禎,雖已年過七旬,仍精神矍鑠。輔講官皆是重臣,也對其尊敬有加。
文華殿中,毓坤居於東廂,正中西向。待太子升座完畢,講官並宮僚在殿外丹陛前四拜,方從東西兩麵入內。因昨日於內閣中值宿,首輔陸循並不在列。
清晨的金魚胡同,陸府外掃灑的小廝遠遠聽見馬蹄聲,轉身向內回報。陸循在府外下馬時,總管趙瑞已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