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7494 字 3個月前

毓坤到了儲秀宮的時候方過午,崔茉雨引她到思順齋,薛貴妃正倚在美人榻上,素色抹額,明眸朱唇,珠翠中一點皓腕,纖手握著一卷簿冊。

毓坤走近了些,薛貴妃方察覺,鬆開手,起身喚她到身邊坐。

毓坤坐下後拈起那冊子瞧了眼,方覺上麵竟是一張張畫像,皆是少年才俊,旁邊寫明了名字,籍貫,年齡,家世,履曆。

見她蹙著眉,薛貴妃悵然一笑:“如今婉姐兒也到了年紀,總要定下一門婚事才好。”

毓坤知道她娘是擔心瓦剌王子求婚的事,柔聲安慰道:“娘娘放心,我不會讓妹妹去蒙古和親。”

薛貴妃搖了搖頭道:“這事又哪由你做主。”

毓坤一凜,聽她娘的意思,難道她爹還真有意與瓦剌結這門婚事。

心中沉甸甸像壓著塊石頭,毓坤隻聽薛貴妃道:“怎麼今日來了?”

今天本不是她慣常來問安的日子,她娘一下便品出些不同來。

毓坤也不繞彎子,直言已知藍軒便是蕭恒,果然見薛貴妃變了臉色,纖指絞著帕子,許久沒有說話。

毓坤試探道:“娘娘想必早知道了?”

薛貴妃不答話,隻細問她是如何得知的。因答應過藍軒,毓坤沒有透露她聽到的話,隻含糊道是在太傅家留得晚了,恰巧遇到他過來。

然令毓坤沒有想到的是,薛貴妃忽然就問她,如何在太傅府中留得那樣晚?

從小到大,她是沒什麼心事能瞞得住她娘的,猶豫了下,毓坤還是輕聲道:“是約了陸時傾。”

薛貴妃聞言握住她的手,過了會才開口道:“娘知道你們親厚,從小好在一處,然如今大了,總有不方便,若是……”

她話未說完,便被毓坤打斷道:“娘娘說的是,我自然有分寸。”

見她蒼白著嘴唇的樣子,薛貴妃很是心疼,輕輕撫著她的額發道:“並不是娘苛責於你,隻是他總有一日要成親,娘不忍心你那時傷心難過。”

見毓坤許久未說話,薛貴妃歎了口氣道:“既然如今你問起了,娘便把你想知道的都講與你。”

但究竟要從何說起呢?

薛明月愛憐地望著女兒秀美的麵龐想,原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孩子也這般大了。

“當年你外祖父家在蘇州,家中有幾百畝水田,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日子富足,衣食無憂。”

“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兒,極得你外祖父歡喜,嬌養長大,到了十七歲,他便想著要與我選一門好親事。”

“而那時我們家在蘇州也有些名氣,隻因你外祖父樂善好施,又在族中辦義學,因此得了個薛善人的稱號。我們吳地的女孩兒,都有一雙巧手,我在閨中時,因繡活比彆人略強些,竟也有了些名聲。十裡八鄉聽說薛善人家的小女兒要出閣,一時間媒人蜂擁而至。”

毓坤聞言心想,她娘當真是謙虛了,那樣的美人又心靈手巧,無怪乎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這麼想著,又聽薛貴妃道:“如此挑了三個月,你外祖父終於選定了金陵沈家,然而未及下聘,竟出了件禍事。”

“當時的蘇州知府孫萬理,是個人麵獸心的狗官,聽說了這件事竟派人來,說要納我做他的第三房妾室。”

“你外祖父自然不願意,也不敢得罪知府老爺,隻想著能早日完婚。然而不待沈家來人,那孫老爺竟尋了由頭,將你外祖父和你大舅皆下了大獄,還強占了家裡的百畝水田。”

“那時你二舅帶我逃了出來,半路上卻後悔,勸我回去從了知府老爺。”

“然我卻知道,那孫萬理豈是好相與,定要鬨到薛家家破人亡,我沒了指望,才好倚仗他。”

“那時我心想,難道這世間竟沒了王法,乾脆橫下心,帶著茉雨,上京城告官。”

“那時我十七歲,不過比你和婉姐兒大些,孤身在外不方便,便扮作位公子。”

“雖然京城千裡迢迢,但我也不是任性胡為,隻因在家中曾聽你外祖父說,有位同鄉世侄,祖上與我們家是世交,如今在皇上身邊做了大官。若肯出頭,即便是蘇州知府,也沒什麼可怕。”

“而我唯一擔心的是,畢竟這麼多年不曾走動,也不知他肯不肯認我。”

紫禁城裡規矩多,稍不謹慎就犯忌諱。宮門下了鑰,寶姝提鈴走在東一長街上,昏黃的絹紗燈映得朱牆森森,直壓得人喘不過氣。她不敢走得太快,亦不敢走得慢,更不敢吐字不清晰,否則挨罵事小,打死攆出宮去也是有的。

也就一年多以前,關外鐵騎踏破北京城,末帝被俘,大明名存實亡,隻餘宗室退守東南,苟延殘喘。寶姝聽老一輩的宮人講,那時候這宮裡樹上掛著的,井裡投著的……不知死了多少人,更多是被砍了腦袋的,當真數不清有多少冤魂厲鬼。

下意識打個哆嗦,寶姝手一晃,頭頂一隻老鴰撲棱起翅膀,她直覺身後有影子在追,心中越發驚慌,見到遠處有些光亮,拚了命地奔逃過去,正叫守月華門的羽林左衛拿了,登時要作逃婢杖斃。

那時正打門道下走出個人來,寶姝不管不顧撲倒在地,哀哀哭救。一雙手扶她起來,寶姝這才發覺那人身後跟著的竟是司禮監秉筆崔懷恩,能被皇上身邊的權要大璫那樣以禮相待,寶姝知道當真是遇到了貴人。

紫禁城中自然容不得她放肆,很快有人將她拖了開,那人卻停下來。崔懷恩頗有些為難,低聲道:“萬歲可還等著您呐。”那人躊躇一下,見她滿麵血汙伏在灰土中,終究不忍心,輕聲道:“可是犯了什麼過錯?”

寶姝怯怯不敢說話,那人竟溫柔寬慰她。待明白了前情,那人望著崔懷恩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既然她並非要逃出宮去,便將人放了罷。”

寶姝沒想到,那樣一位大人物,竟為了自己這樣一個小宮女求情,怔怔望著那人明豔的麵孔,清朗的身姿,心中既感激,又羞澀。

崔懷恩歎道:“既是您說的,便不治這婢子的罪,隻是咱們需快些走,自打看了您從會極門遞上來的本子,萬歲的心情可不大好。”

那人一凜,不願再耽擱,匆匆隨崔懷恩而去。

寶姝死裡逃生,半晌回過神,方覺地上有個明晃晃的物事。她拾起來一瞧,原來是那人腰間的玉環,竟叫她生生扯掉了。

那玉晶瑩剔透,無印無記,隻有一處缺,綰玉的絡子褪了色,似是時常摩挲所致,看得出是主人的愛物。寶姝歉疚得很,連恩人姓名也不知道,彆說日後結草銜環以報,連拾到的物件也無處可還。

打月華門向北便是乾清宮,夜已深了,毓坤立在丹墀前,仰望漢白玉月台。高處的宮殿如匍匐在暗處的巨獸,繪著金龍和璽彩畫的五踩鬥拱撐起厚重的重簷廡殿,時刻昭示皇家威儀。

崔懷恩引她到西暖閣,地龍燒得很熱,宮帷後的鎏金香爐燃著沉水,煙氣嫋嫋。毓坤撩起下擺,跪道:“罪臣朱毓坤,叩見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