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軒回到行館的時候,正見毓坤在廊下擺了個酒案。
她似乎已對月舉杯, 飲下了不少, 這會見他來了, 端起酒盞,另一手支頤, 鬆散的袍袖墜下了些, 露出半截皓白如玉的纖細手腕。
藍軒眸色深了深, 走過去將她手中的酒盞抽了去, 低聲道:“怎麼在這兒喝酒吹風。”
他是從外麵回來的,身上還帶著風雪的氣息, 怕將寒氣過給毓坤, 藍軒解下狐裘, 用力抖了抖, 方將那白絨披在了毓坤肩上。
今日他是去做回京前的最後一件事,打發人送劉玉娘回彰德府。
毓坤並沒有食言, 在劉萬金錄了口供之後, 為劉玉娘重選了戶人家, 將她嫁了出去。這人並不是彆人,正是上次在劉家大宅, 與藍軒爭勝的經魁傅淵。
說起來這傅淵也並非貪圖劉家家產,其實他與這劉玉娘曾有一段淵源。當年他不過是個窮書生, 又逢母病, 無以為繼, 恰逢劉家布施, 曾得過玉娘救濟。隻那一麵,一見傾心,卻因家境貧寒不敢肖想,正好有劉家有意招親,他便千方百計地去了。隻是依舊無緣,徐家強橫地將玉娘搶了去。
傅淵痛恨徐耀祖,又知道河南地界官官相護,於是借了盤纏要上京城告禦狀。
這事最後叫毓坤得知,佩服他是個有骨氣的,乾脆為兩人指了婚。
傅淵沒有想到,兜兜轉轉,竟是這樣圓了他的夙願,伏地叩首感激涕零。
他原本是看不慣官場渾噩,不願為伍,但經曆這事之後,深感皇恩浩蕩,要讀書科舉,以報天恩。又得知那日連勝他兩場的藍軒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內侍,既羞且愧,更加讀書。
劉玉娘本不願嫁,但成親後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倒也成了段佳話,還被寫入縣誌,流傳開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這會兒望見藍軒回來,毓坤瞧著他,含含糊糊道:“可都……辦妥了?”
這會她的眸子裡又帶上些許霧氣,藍軒知道她大概是醉了。
向來量淺,偏還貪杯。藍軒無奈地歎了口氣,撥弄起煨酒的爐子下麵的炭,讓那火燒得更旺些。
跳動的火焰下,她麵頰上泛著粉,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有些空茫。
“有心事?”
藍軒一攬,便讓毓坤靠進自己懷裡,毓坤並沒有掙紮,安靜地倚在他的胸膛上,好一會方道:“朕以前做過個夢。”
藍軒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隻是她已好久沒有再提起這茬,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又陷了進去。
“朕夢見……”
在藍軒懷中抬起眸子,毓坤定定地望著他道:“你廢了朕的皇位,自己做了皇帝。”
藍軒一頓,毓坤似乎是在對他說話,又似乎是自言自語道:“彆和朕說那些夢是反著的鬼話,朕隻想問你一句……”
她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道:“你究竟……要的是什麼?”
藍軒道:“陛下醉了。”
毓坤卻笑道:“朕沒醉。”
說這話時,她小小地打了個酒嗝。
藍軒歎了口氣,握住她糾纏的手指。他握得很用力,用力到毓坤低低呼了聲痛。
藍軒這才鬆開她,毓坤忽然感到陣天旋地轉,接著整個人被托著膝彎兒,打橫兒抱了起來。
在他懷裡,她猶自執拗的望著他,掙紮著伸出小指道:“朕……和你做個約定。”
“若你不負朕,朕……也不負你。”
她說得那樣鄭重,藍軒一時怔住了。
毓坤依舊舉著手,有點打顫,卻沒有放下。
過了好久,久到她的身子都開始向下滑,毓坤方感到藍軒手指勾住了她的,輕輕拉了拉。
第二日毓坤醒來時,隻覺頭疼欲裂,藍軒卻神色如常。絳雪伺候她更衣的時候,毓坤揣測地望著藍軒道:“昨天……朕可有說些什麼?”
藍軒道:“陛下醉了,定要和臣約定,要臣不許辜負陛下。”
他的神情坦然,毓坤終於放下心。
她其實並沒有醉得那樣厲害,也記得自己說過的話,那本是個試探。
藍軒的反應讓她覺得,她是可以信任他的。
最終毓坤決定,將陳伯謙挑出來的兩隊精銳交給藍軒,由他護送她返京,而謝意則留在開封府養傷,等到能下床時再回。
臨行之前,毓坤去看謝意。
事到如今,謝意並不擔心藍軒送她回京城會出什麼意外,麵上卻仍有憂慮。
毓坤的目光帶著詢意,謝意歎了口氣道:“陛下可知,如今外麵是怎麼說的?”
毓坤蹙眉,隻聽謝意道:“外麵皆傳,陛下寵信司禮監的藍軒,與之同宿臥。”
毓坤很是頓了頓,未想到出來一趟,這流言竟傳得這樣快。
見她不語,謝意沉聲道:“難道陛下竟真是為了他,不肯婚娶?”
毓坤搖了搖頭,再次得了這樣的答複,謝意才鬆下心。
毓坤心中卻更沉,過了年她便滿十八歲了,十八歲還未大婚的皇帝,曆朝曆代都很是少見。
她思緒百轉,謝意還想說些什麼,毓坤卻起了身,要他安心養傷。
原本毓坤打算看過謝意之後就啟程回京,沒想到這計劃竟被突然打斷。
就在準備就緒,整裝待發的時候,陳伯謙匆匆前來稟告,說福王朱毓嵐從封地洛陽趕來,求見陛下。
毓坤心中很是驚奇,未及她去洛陽看他,朱毓嵐竟主動來了。而藩王未得詔令,不得擅離封地,朱毓嵐來的這樣急,又是要做什麼?
得知毓坤竟微服至開封的時候,朱毓嵐實有些意外。但這消息的來源十分可靠,由不得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