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 初父和陸老爺子也有很多年沒見過麵了, 他們認識那年初雲飛隻是個小少年, 景恒集團那時候也還不叫景恒,兩家住得近,初雲飛小時候就笑嗬嗬的,長得清秀又討人喜歡,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乾壞事, 最愛去旁邊陸老爺子家蹭飯吃。
後來初雲飛全家搬去南方搞房地產開發,一晃二三十年沒有過聯係, 再回帝都他隻身回來, 父母都留在南方了,於是隻私下和陸老爺子吃過兩回飯, 兩個人大概是隻敘舊, 不談其他。
對此, 初梔完全不知情。
而陸嘉珩在看到初父的時候, 本來以為他是來帶女兒回家去的, 即使因為陸嘉懿的原因,初父對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友善了, 他心下還一頓做思想準備工作。結果老爺子一看見他, 手一背, 麵無表情的臉露出了一個高興的表情,走過來。
——開始了嘮家常。
陸嘉珩“……”
陸嘉珩覺得這畫麵有點驚悚。
他幾次見到初父的場合都不算正式, 初父不是穿著睡衣睡褲就是穿著睡衣睡褲,配上他溫和的五官, 即使是很凶的表情看著陸嘉珩依然有種柔軟的感覺,而此時,男人一身正裝,氣質和以前都大不一樣。
初梔像個小雞崽子一樣站在初父身後,微張著嘴巴,表情也有點小呆滯。
她很快緩過神來,看著陸嘉珩,眨眨眼,偷偷摸摸地後退了兩步,小聲往外走。
陸嘉珩意會,跟著她出去。
晚秋風涼,中央空調的溫度不算高,兩個人出了宴會廳一進大廳初梔縮了縮脖子,陸嘉珩隨手脫掉西裝外套給她穿上。
他們像兩個偷偷摸摸私奔的年輕小情侶,初梔跟著陸嘉珩上了車,他開著車在市中心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圈,最後停在燈火通明的路邊。
初梔坐在後座,伸過腦袋來,趴在他駕駛位的靠背上,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
她大概是穿不習慣這麼高的高跟鞋,此時脫了鞋子,腳丫踩在座位上,腳麵藏在裙擺裡,隻露出白皙腳尖。
陸嘉珩側頭,輕聲問:“乾嘛這麼看著我?”
街燈斑斕,在她臉上流水一般劃過,時而魅惑入鬼魅,時而昏黃溫柔。
“想看著你。”她輕聲說。
陸嘉珩心下酥軟:“累不累?回家?”
“周年會你提前退席了也可以嗎?”
他重新轉過頭去,打方向盤,側臉看起來有一點漫不經心的漠然:“沒事,該說的都說完了,之後不需要我在場也可以。”
初梔才點點頭:“那回家吧。”
兩人到家,一進門,初梔就踢掉了高跟鞋,赤著腳啪嘰啪嘰踩在地板上進去,你猜躲在窗簾後麵探出個小腦袋,一看見她,喵了一聲,踩著優雅的貓步走過來。
初梔隨手把它抱起來,長長的貓毛粘了一裙子。
陸嘉珩跟在她後麵,抬手把她身上西裝外套拽下來,搭在一邊。
初梔抱著貓癱坐在沙發裡,累得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撩起裙擺,身子一橫,橫躺在沙發上,大大的裙擺垂落在地上開出花兒來。
陸嘉珩看著她軟趴趴癱著的樣子好笑,走過去坐在她腳邊,捏起腳踝來給她揉了揉:“就這麼累?”
初梔睜大眼,表情誇張地看著他:“那個鞋跟有那麼高,那麼細。”
陸嘉珩垂著眼,沒說話,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腳踝,一手托住腳跟,看起來專注又認真。
客廳裡安靜,你猜窩在初梔懷裡,舒服的發出咕嚕嚕的輕叫聲。
初梔享受著帥哥的按摩服務舒服得整個人開始發困,她靠進沙發靠墊兒裡,蹭了蹭,又打了個哈欠:“我爸和你爺爺原來認識啊……”
陸嘉珩動作一頓,抬眸,看了她一眼。
初梔想揉眼睛,想起自己臉上還有妝,又忍住了,用指尖輕輕戳了戳眼角:“我都不知道誒,他這些事情從來都不跟我說,可是他也不認識你。”
他還是沒說話。
初梔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仰著腦袋,直起身來,抬手,戳戳他手臂:“你怎麼不說話呀?”
陸嘉珩看著她:“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初梔愣愣地:“啊?什麼?”
“女朋友是個公主殿下這件事兒。”
初梔“啊”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也沒有呀……”
陸嘉珩微眯了下眼:“所以你家到底是乾什麼的?”
初梔抓了抓下巴,慢吞吞道:“賣房子的,不過我爸好像不怎麼管,他都交給我叔叔的。”
賣房子的。
陸嘉珩用這麼多年對初梔的腦回路和了解判斷,她這個賣房子的應該不是開房屋中介的那個意思。
陸嘉珩一口老血差點嘔出去。
他認識她這麼久,兩個人從來沒對彼此的家庭有過太多過問,他看得出她家境殷實,從小到大都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沒有吃過什麼苦,快快樂樂的長到這麼大了,陸嘉珩覺得這些就夠了。
他垂著眼,指尖輕輕揉了下眉心。
原來人家小姑娘一直掛在嘴邊的“我養你啊”就是字麵上的那個意思,發自肺腑的準備養他,不是在跟他說情話來著。
陸嘉珩突然有點憂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感覺,就好像他本來就隻能靠他那麼點兒臭錢來拴住女朋友的心,結果發現人家根本不稀罕。
陸嘉珩陷入了迷之少年微妙心情裡,危機意識突然暴增。
他湊過來,雙手撐著沙發撐在初梔上麵,一把抓起還黏糊在初梔懷裡的你猜丟在地上,垂眼看她:“初梔,結婚吧。”
“……”
初梔:“?”
陸嘉珩簡直太不放心了:“結婚吧。”
初梔懵逼:“現……現在嗎?”
陸嘉珩抿著唇:“我明天去和叔叔阿姨說,你想要什麼?”
“……”
初梔茫然了,不確定地看著他:“我不知道呀,我應該要什麼?”
陸嘉珩也茫然了:“我沒結過。”
於是兩個人保持著曖昧的姿勢一上一下疊在沙發上,陸嘉珩扶著靠背直起身來,初梔也跟著坐起來,翻出手機,開始百度。
一邊百度,一邊還在跟陸嘉珩分享,興致勃勃地拍他大腿:“你看他們還送了頭牛,牛太大了我就不要了,陸嘉珩,我要雞,還要鴨子,你給我弄兩隻過來。”
陸嘉珩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乖,你不用那些,不健康,你有我就夠了。”
初梔盯著手機屏幕瞪大了眼睛:“還要準備禮金,可是也沒說要多少錢,”她扭過頭來,笑嘻嘻地看著他,“陸嘉珩,你準備給我多少錢?”
小姑娘眼睛都放光了,陸嘉珩輕笑了一聲:“都給你,我的錢都是你的。”
初梔被他感動到了。
之前她在寢室群裡麵和林瞳她們聊天的時候,還被一頓瘋狂教育,想要把握男人的心就要先把握住他的錢包,看他願意給你多少錢,那就是有多愛你。
初梔覺得,愛是相互的,既然對方願意付出,那麼自己也一定要有所表示才行。
初梔抽了抽鼻子,眨巴著眼,感動得眼眶都快紅了,仰著小腦袋,巴巴地看著他:“陸嘉珩,我沒有那麼多錢給你。”
陸嘉珩挑眉:“你不是賣房子的嗎?”
初梔點點頭,認真道:“所以我可以給你房子,你自己挑,我還有幾套四合院。”
陸嘉珩:“……”
哦,又多出了四合院。
還沒等他反應,初梔舔舔嘴唇,搖頭晃腦地蹦下沙發站起來,扯著他的手把他也扯起來,拉著他走到書房,推開陽台的門。
晚上外麵冷,她冷得小肩膀直縮,一直領著他走到護欄旁邊。
小區裡一排排樓房,綠化極好,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地燈光線幽微,蜿蜒著往前是昏黃路燈,小花園中間白色的雕像噴泉在夜色中沉寂。
初梔大紅色長裙在黑暗裡顯得更為豔麗,像個小女王。
她肩膀一放,指著下麵,仰起頭來看著他,聲音軟糯:“你可以在這個小區裡選,愛妃,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陸嘉珩:“……”
*
想娶媳婦兒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尤其是當你有一個不太好搞的嶽父大人的時候。
陸嘉珩決定還是先緩衝一下,關係搞搞好。
一月份,陸嘉懿寒假,男孩兒二話不說,大包小裹搬過來來敲陸嘉珩家門,用小鹿斑比一樣的眼神滴溜溜地瞅著他,一副求收留的樣子。
三天後,陸嘉珩發現他弟弟開始不著家了,成天往樓下初梔家跑。
於是某次,他把人提溜回來,和他促膝長談。
陸嘉懿簡直太上道了,他哥都還沒開口說話,少年一臉“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的樣子,熟練道:“哥,你放心,我懂。”
陸嘉珩眉一挑,沒說話。
少年笑嘻嘻地:“你是不是想娶初梔姐姐過門兒,但是初叔叔不喜歡你?”
陸嘉珩不爽地眯了下眼,抬手狠狠給了他一個爆栗。
他這一下下手不輕,少年嗷地一聲,捂住了白皙的額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陸嘉珩斂了笑,垂眼。
蔣阮剛走的那段時間,陸嘉懿的狀態很不好。
男孩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陸泓聲出事情後不知去向,偌大的宅子裡隻有他一個人,直到某次夜裡,保姆給陸嘉珩打電話,說陸嘉懿不見了。
他出去找到後半夜,回家看見他蹲在他家門口,抱著膝蓋哭。
那是他第一次把他留下,等他洗澡出來少年已經打好了地鋪,有點不安地怯生生地抱著枕頭和被子看著他,生怕他會臨時改變主意,把他趕出去一樣:“哥哥,我睡地就好。”
陸嘉珩形容不出來當時他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無聲歎了口氣,走過去,拽過他枕頭丟到床上:“你跟我睡。”
那孩子就露出了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又緊張,又開心,又害怕。
陸嘉珩第一次考慮,陸嘉懿這十年來是怎麼過的。
這種小心又謹慎,極其會看人臉色,膽怯自卑又早熟的性格到底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造就的。
他開始緩慢的意識到,也許在這個家裡,最可憐的孩子不是他。
而是陸嘉懿。
他太小了,懂事的又太早,他過早的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從小到大,每次看著他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討好的,每分每秒都在因為他覺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煎熬。
他是個好孩子,卻偏偏因為這份好,而受到了懲罰。
陸嘉珩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對他的敵意幼稚而殘忍,像小孩子無處發泄的遷怒。
陸嘉懿那邊沒注意到他的走神,興致勃勃地幫他出謀劃策,他寒假這段時間天天去初梔家吃飯,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飯量驚人,身高也又往上竄了很多,臉上雖然還帶著一點點圓潤的嬰兒肥,五官卻又立體了不少,麵部輪廓和陸嘉珩有一點點相似。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初父對陸嘉珩的態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質變,直到年前,兩個男人甚至能夠飯後心平氣和地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聊足球和財經新聞。
和往年一樣,初梔的新年還是回南方陪著爺爺奶奶一起過,除夕夜當晚,兩個人通電話,她那邊是家裡大人打麻將的嘈雜聲響,陸嘉珩那邊很安靜,沒什麼聲音。
初梔突然想起他們在一起以後的第一個新年,她也是在爺爺奶奶家,和他視頻,他人在辦公室裡加班,鏡頭所及之處是高高的文件和泡麵杯。
那個時候,初梔無比地想要飛回去,回去找他,和他一起過年。
想到這裡,她心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