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我用眼神示意他麵前的空碗。
“吃。”
*
拿著翔陽轉交給我的特產,回家的路上偶遇了相葉老師。
他拎著購物袋,臉色蒼白,看上去好多天沒休息好的樣子。想起他昨天下午瘋狂咳嗽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到底去醫院檢查過了沒有,狀態還是這麼差。
在我和他打招呼之前,他先看到了我,“莉香老師,你看比賽回來了嗎?”
“嗯,剛剛在外麵吃飯回來。”看來他還記得我說要周六去看比賽的事,“相葉老師你還……”
我話還沒問完他又瘋狂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天哪,彆說恢複,他的症狀看起來好像比之前還要更加嚴重。
“相葉老師,這樣不行,我送你去醫院。”我走過去想接過他手裡的購物袋。
“不用,不用。”他捂著嘴搖頭,“不能去醫院。”
有車從我們的旁邊經過,車燈打出的雪亮色唰地掃過相葉江裡的臉,蒼白的像雪。
我的手一鬆,差點把裝著特產的盒子扔下。倒不是他的臉白得嚇人,而是他的嘴角有殷紅的血跡。
他咳出了血。
他說的是“不能去醫院”,而不是“不用去醫院”。
“我被咒靈纏上了。”
說完這句話,他倒在我的麵前。
我沒有驚恐地大聲呼叫,也沒有急著叫救護車,他剛才說了被咒靈纏上,那就意味著去醫院根本沒用,還有可能因為奇怪的病症惹人懷疑。
我隻能把相葉江裡帶回自己的家裡,雖說讓一個成年男子進入自己的家不太安全,但看他目前的狀態估計給我造成不了什麼傷害。
我打了出租車,讓司機幫忙把他搬到車上。
“小姐,你的男朋友是喝醉了嗎?”司機邊開車邊問。
“不是,他不是……”本想說他不是我男朋友,但這樣反而惹人懷疑,乾脆直接承認,“不是喝醉,隻是身體不太舒服,胃疼。”
“這樣啊,我還擔心他喝醉了會吐在車上。”司機用放心的口吻說。
我:……原來擔心的是這個。
我剛才托著相葉江裡的肩膀把他從地麵上抬起來時才發現他很瘦,骨頭都有點硌手。
車子打拐彎的時候因為慣性,相葉江裡本來歪靠在另一邊的頭直接倒過來扣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把他扶回去,又發現司機正從後視鏡偷看,乾脆不管了。
原本隻是在旁邊的辦公桌上工作時還不覺得,現在就這樣歪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才嗅到他的發絲居然傳來了水蜜桃的香味。
這是用了和我同款的洗發水嗎?
我還以為男生都不喜歡這種水果香味的香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相葉江裡挪到客廳的沙發上,我覺得自己的背都在出汗。
他還處在昏睡狀態,而且從那帶著烏紫色的嘴唇來看,睡得並不安穩。
我把手放在他的額頭處,試探他的體溫,沒有發燒,反而偏低。等會兒暖氣完全熱起來可能會好點。
“相葉老師,相葉老師。”小聲叫了他幾遍,沒有得到應聲。
我從房間裡找出一條小毛毯給他蓋上,他偏著頭側睡在沙發上,眼角都在訴說著無聲的委屈。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今天也沒做什麼正經事,怎麼會累到生出這種荒謬感。
刺啦——
腳擦到了什麼東西。
我蹲下身去看,那是相葉江裡的購物袋,隨意扒拉了一下,裡麵都是速食方便的盒裝食品,還有罐頭什麼的。估計連晚飯都沒吃。
正打算站起身來去廚房做點東西給他吃的時候,他戴著皮質手套的手垂下來,懸在沙發的邊沿。
我盯著他的手,沒動了。
初次見麵那天比今日要冷,那天他都沒戴手套,為什麼現在卻戴上了呢?
現在他還沒醒,悄悄看一眼應該沒什麼關係。
我輕輕拉住相葉的手,才摸到手指就察覺不對。
為什麼感覺自己摸到的不是手指,而是沒有肉的指骨?
從手腕處拉下,慢慢摘下他的手套。
五根手指的半截已經變成了白花花的指骨,上麵沒有一點筋肉組織,像是上健康課時老師使用的骨頭樣本。
另一隻手也是這樣嗎?
“莉香……老師?”他虛弱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我連忙鬆手,“相葉老師,你醒了,那個……手套……”
他吃力地坐直身體,臉上沒有被人冒犯後的生氣,“你看到了嗎?”
“啊……嗯,手指怎麼會變成指骨了?會很疼嗎?”我的嗓子變乾,聲音都在顫抖。
相葉江裡摘下另一隻手的手套,現在十根手指自指尖起往下的半截都變成了光禿禿的指骨,“手指倒是不疼,反而這幾天開始頻繁地咳血,有點嚴重。”
什麼有點嚴重,咳血是超級嚴重了好吧!看他這麼淡然的樣子,連我都忍不住替他著急。
“咳咳咳咳——”又開始咳嗽起來,他用隻有半截手指的手捂住嘴唇,紅色的血從指縫間流出來,“落到你的毛毯上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我去找紙巾給你擦。”
一團又一團開了紅梅的紙巾落在沙發的旁邊。
“相葉老師,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咒術師,等會兒我幫你聯係她,你給她描述一下被咒靈纏上的症狀,說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病。”家入見過那麼多的病人,還會使用【反轉術式】,要治相葉江裡的病,不說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是有的。
*
森鷗外在上個周目活了很多年,自莉香死後活了很多很多年。
活到卸任首領的位子,活到中原中也能獨當一麵地處理Mafia的大小事務。
人變老了,按理來說思維也該變得遲鈍,可是愛卻不會。
連伏在膝頭的愛麗絲都要嘲笑他酸了吧唧的想法。
“林太郎,小老頭!都這麼老了,怎麼還好意思去想莉香的事。”愛麗絲笑嘻嘻地用言語的尖刀去捅他。
“愛麗絲醬,這你就不懂了。”森鷗外摸著愛麗絲的頭發,“正是因為老了才有時間去想莉香的事。”
莉香和他交往的時候,他比莉香大二十來歲。
現在,他已經比莉香大五十來歲。
時空穿梭哪有這麼簡單,必須消耗巨大的代價,森鷗外記得那個異能的名字叫【執念與詛咒】。
也不能完全算是異能,是異能和詛咒的雜交物,持有這項能力的“他”是咒靈和人類生下的怪胎。
“你的執念是和愛有關嗎?”他隻有一隻眼睛,眼白很多,瞳孔隻是一點點。問這話時,他用那隻詭異的眼看森鷗外,不像看獵物,隻是純粹冰冷。
“是。”但和莉香的關係僅用一個“愛”字概括太顯得膚淺。他說的“愛”不是男女掛在嘴邊的“我愛你”的那個“愛”,不是人對小貓小狗輕浮說出口的“愛你喲”的那個“愛”。不是可以掛在商場售賣的紅色串珠,是他藏在心臟裡不想被彆人看見,又想被莉香看見的“愛”。
“總是這樣,你們都總是這樣,”能力的持有者覺得好笑,“會後悔的,所有求過我,使用過【執念與詛咒】的人都會後悔的。”
森鷗外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我是例外。”
【執念與詛咒】這項能力應該改個名字叫【愛與詛咒】才對。
愛本來就是和詛咒共生的危險東西。
森鷗外逆著時空的河流往上走,越過三十多年的時光,從他選擇和莉香見麵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要背負詛咒。
這詛咒和莉香的異能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如果莉香愛他,他就活。如果莉香不愛他,他就死。
森鷗外太過自滿,以至於沒有考慮過後麵的一種情況。
莉香怎麼會不愛他?
所以在咒術高專見麵的那刻會囂張地說出那種話,“如果恨我就用你的異能殺了我”。
在這個周目呆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死,莉香是愛他的,而且還是至愛。
或許是其他人的分量在莉香心裡的比重太輕,或許是他在莉香心裡的占比太重。
然後發生很多事。
莉香選擇忘記他,抹消他的存在,把纏著荊棘的愛一並忘掉,投擲進無邊無際的大海裡,那麼深。深到連回音都沒有,隻有投擲下去時,輕飄飄的咚的一聲。
不斷地咳血,力度重到仿佛要把心臟嘔出來。先從手指開始,變成白骨。
森鷗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莉香真的不愛他了,原來他所背負的詛咒是以這樣的方式顯現。
慢慢地,詛咒會爬滿他的身體,他會變成一具骨骸,失去意識,死去。
如果得不到莉香的愛,這就是他最終的歸宿。
感情這種事也太不可控了,聰明如他也不能對莉香施魔法,告訴她:
“你來愛我,讓我活下來。”
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森鷗外拚死拚活做的事居然是每晚不睡覺地複盤將來Mafia會遇到的重大事件,記錄在本子上,等之後中也匆忙當上首領時不至於亂了陣腳。或許,這個位子得先讓紅葉來坐。中也現在還稍顯稚嫩了。
森鷗外思考。
看著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又覺得好笑。
“真是搞得一團糟啊,森鷗外。”他自嘲地對自己說。
若真是變成一具白骨,讓莉香把他安放進黑色的匣子中,折斷他的腕骨和腿骨,順著水流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