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不可以!”
他不想自己的建議遭到拒絕,豎著的尾巴都放下來,“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養小孩要花很多錢,何況我現在還有父母,不需要你做這種事。”
這個理由明顯站不住腳,五條悟也是這麼認為的,“你在說些什麼傻話?我看起來是連一個小孩都養不活的窮人嗎?”
光是看看他家的宅子和他身上穿的幾十萬元一件的襯衫就知道他上述問題的答案為否。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
“而是什麼?”五條悟問,“總該不會舍不得你的那對父母,一個有暴力傾向,常年出軌,你見到他都要被嚇得躲到桌子下麵。一個腦子有病,隻顧著種花種草,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你現在知道的……還真不少……”也不算是**,隻要稍加留意就能捕獲的信息,但被這樣直白地攤開,還是不太好受。
墨鏡順著鼻梁往下滑,五條悟指著自己的眼睛,“我善於觀察。”
“可是……”
“彆可是了,這不是很好嗎?反正未來的你和我早晚會認識,我隻是人為地把相識的時間提早了十二年而已。”五條悟絲毫沒有對自己的決定產生動搖,反而越是分析越是覺得正確。
“那現在的我會去哪裡呢,五條先生。”我垂下眼。
“你怎麼老是說些奇怪的話,你和小時候的你不都是一個你嗎?”五條悟太強了,強到無法共情心思敏感的人會思考的細枝末節。
人不是單純的一具有生命的□□,過去的經曆和情感的彙總塑造出了現在的我。如果過去的軌跡被改變,那我未來的人生也勢必被改變。
我以後還會彈鋼琴嗎?還會做音樂老師嗎?會認識智子老師還有田川嗎?還會遇見宮侑嗎?還有像太陽一樣溫暖的小姨,翔陽,小夏……
我現在認識的這些人還會按照原本的序列,依次走進我的生活嗎?
我不確定。
腦海裡依次閃過他們的麵容和聲音,我舍不得。
五條悟的臉上露出懷疑式的表情,似乎在揣摩我現在大腦裡思考的內容。末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在嫉妒吧?”
麵對他這沒頭沒尾的結論,我隻能反問回去:”什麼?”
“如果我現在帶走小時候的你,她以後就不會經曆你曾經經曆過的家庭暴力,人生也會和現在的你截然不同。所以,是嫉妒吧?”五條悟捏著下巴,“這麼說來好像是不太公平。”
“哢噠!!哢噠!!”本來還在身邊乖巧傾聽的小骨頭突然發出了憤怒的咬合聲,用指骨捂住我的耳朵,“哢噠!哢噠!”
“這光骨頭在做什麼?”五條悟嫌棄地看著他。
我的腦子裡此時塞滿了五條悟剛才說的話,心被那些詞句化成的實*彈打成篩子。
“我沒……沒有那樣想過。”剛才的反對隻是基於擔心自己會消失這一假設,沒有理所應當地認為小時候的我應該按部就班地承受那些痛苦。
“哦。”被小骨頭給打了岔,五條悟似乎不太高興,也沒有了繼續深入討論的意思,腦袋撇到一邊,“我去洗澡。”
沒過多久,浴室裡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我借著水聲作為掩飾的背景音,摸著小骨頭的腦袋,小聲地征求意見:“我是個自私的人嗎?”
為了不讓現在的自己被否定,所以不讓五條悟收養年紀尚小的我。如果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不重蹈悲傷的覆轍,這本來是一件好事。
可我還是想要阻止。潛意識裡覺得若是按照五條悟設想的人生軌跡,我會失去某件極其重要的東西,我會變成不同於現在的另一個我。
其實我在問小骨頭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答案。毫無疑問,這就是自私。
小骨頭搖頭:“哢噠!”不是!
“謝謝你一直無條件地站在我這邊。”小骨頭偏袒地站在真相的對麵,隻為了我。
他的雙手合起來,比出大大的愛心。
“哢噠!”喜歡!
“喜歡現在的我嗎?”
“哢哢噠!”超喜歡!
“我也喜歡你。”
五條悟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頭發水淋淋的,像我們初次見麵,當然,是在這一個時間點的初次見麵。若白雪公主這個詞是形容頭發像白雪,而不是肌膚白如雪,那這個稱呼就是為他量身打造。
他穿著寬鬆的衣褲,從冰箱裡找出甜甜的冰飲料。
“你要喝嗎?”洗完澡後,剛才被小骨頭激起的一點點煩躁也被壓下去了點,他的眉眼雖然還是美得很有攻擊力,但眼神稍微溫順了些。
“給你草莓味的,這個甜度相對低點。”他喝的則是這個係列裡甜得最過火的牛奶布丁味。
我並不是很想喝,但覺得拒絕了會讓他不高興,所以接過粉色的飲料瓶,說了謝謝。
“你還真是,從小到大都這麼喜歡說謝謝啊。”吸管噗呲地紮破瓶口的錫紙,五條悟的吸管裡衝上一條白色的液柱,“不過聯係上家庭狀況,也能理解。”
自小沒有人寵愛,本身也不是心性堅定的狠角色,像一團糯米團子被脾氣糟糕的雙親搓來捏去,已經沒了棱角。對待一點點善意都要滿懷感激地收下,所以“謝謝”成了小時候最高頻的詞彙。
“五條先生為什麼想要收養小時候的我?”
“因為你可愛又可憐嘛。”他回答得倒是直接,這標準簡直像是挑選小寵物。
“我沒有咒力,也沒有特殊的天賦,這不是一筆合算的交易。”年幼的我從家庭脫離,再換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會覺得高興嗎?
應該會的,但同時也會覺得不安。
“我又不是做投資,沒想從你那裡得到什麼回報,單純是養大一個小孩。”瓶子裡的甜甜飲料剩餘不多,吸力再大也隻能浮起淺淺一段,觸不到五條悟的味覺。
他抬手一丟,空瓶穩穩落進老遠的垃圾桶。
“如果我還是不同意讓五條先生收養小時候的我,五條先生會怎麼辦?”這句話裡的兩個“我”倒底能否算同一個“我”。
“什麼怎麼辦?我隻做我想做的和我認為正確的事情。”五條悟的表情簡直是在責問我為什麼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真好啊,意氣風發,語氣再平淡也無法忽略夾在裡麵的狂妄。
我深深地看他的臉,又看庭院的夜景,“在正式收養她之前,我想和她單獨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