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竹篾的顏色越變越深,慕容鳶輕輕一拗一翻,烤得發韌的竹篾就如一道新月般嵌進紙鳶裡。
“哇,好厲害呀!”
慕容鳶笑了笑,一手捏緊竹骨,一手往連接處塗抹米漿,紙鳶漂亮的骨形初現。
這種心靈手巧的手工最能抓住小孩子的心思,江承璋兩手撐著桌子,圓溜溜的眼珠子隨著她的一動一放間轉動,不覺間竟入了迷。
“你的手真巧,人也好。”
他的小臉上露出幾分新羨:你的阿姊肯定也很好。”
聽到阿姊兩個字,慕容鳶的麵容一怔,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一點苦味在心尖漾開。
十五歲不顧全族反對毅然隨軍出征,十七歲親手斬下北煞副將摩羅柯而展露鋒芒,十九歲將黃馬褂套在她身上隻為尋她開心的阿姊,嘴上永遠掛著“我們家阿鳶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小女娘”的阿姊,怎麼不算好呢?
“是的,她很好,”她勉強穩著嘴角的笑容,“我的阿姊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姊。”
“這樣啊。”
小小的江承璋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歪著頭正對著她笑。
“那我有很多很多的錢,叫你的阿姊進宮來陪我做紙鳶好不好?”
“她來不了了,”她的語氣很輕,就連尾音都揉碎在了空氣裡,“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那裡我此生目不能視,足不能及。”
聽到她的回答,那原本充滿期待的鹿眼一瞬間暗淡下去,江承璋重新把目光放回紙鳶上,隻見它又擁有了飽滿的胸脯和展翅欲飛的雙翼,十分漂亮。
但他的目光卻是被紙鳶的嘴抓住——那裡的朱砂紅本已半褪色,如今卻是刺目的紅。
他的目光一顫,立馬就看到了祝枝的手——那潔白瑩潤的指間綴了點點小孔,有的上麵血跡已經凝固如蠟淚,有點卻還在絲絲往外滲著血。
“你的手受傷了!”
孩童的稚聲裡帶著哭腔。
慕容鳶用帕子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滴,緩聲道:“小殿下莫哭,是奴才說了不好聽的話,這才領了淑妃娘娘的罰。”
江承璋更不解了,往日就算他逃了學,溫柔的母妃頂多罰他三天不許吃點心,他都覺得萬分痛苦,而她隻是說了幾句話,就要弄得滿手是傷,這是什麼道理?
於是他憤憤地吸了吸鼻子,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袖子道:“走,我去替你向母妃討回公道!”
她隻是輕輕地搖搖頭:“小殿下看在奴才給你修好了紙鳶的份上,千萬不要跟娘娘說你見過我。”
“這世上,不是誰說的話旁的人都愛聽的,尤其是真話。彆人不愛聽,就要說這話是錯的。”
“但有的真話,縱使是流儘了骨血,也會有人奮不顧身地去說……”
她半側著頭,對著他,也對著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青年娓娓道來。
“因為總要有人說真話的,一個充斥著謊言的世界,跟地獄有什麼區彆?”
輕飄飄的話語霎時挑開心弦,男子袖子下的手漸握成拳,不自覺地打量起眼前身量瘦小的侍從。
燭火旁她側著臉,半籠著光華的麵容好似那佛龕上奉著的玉觀音,堅定、柔美、聖潔。
江承璋抱著紙鳶,茫然地眨著眼:“什麼真的錯的,我聽不太懂。”
慕容鳶看著他莞爾一笑,不作解釋。
因為這些話,本就不是說給他聽的。
“小殿下,王爺這會應該已經到殿外了,你趕緊去放風箏吧,奴才先告退了。”
她掩了手,從男子的身側擦肩而過,餘光瞥見後者仍然陷入沉思之中。
一抹幾乎微不可見的笑容浮現在她的嘴角——她賭贏了,雖是小勝也贏了。
昨夜她已經夢見自己如果進宮免不了會被淑妃刁難,但她還是來了,不是有什麼偏偏喜歡受苦的癖好,而是夢境的最後,恰好是青年拉著江承璋一起走路的場景。
那青年名喚柳銀川,從前是意氣風發的探花郎,在吏部謀事,前年因為憤恨官商賣官鬻爵,硬是不在那些授官文書上蓋上官印。
十幾道指責他懶散怠事的奏疏呈上禦前,而他五更伏案,憤筆指明那些蛇鼠如何蠅營狗苟的奏折卻不知折在哪位大人手裡——可能隨手被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