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娟回到堂屋,看睿哥兒蹲在地上搗鼓他的箱子,這箱子可是他最寶貝的東西,連她這個媽都不讓碰,楊小娟倒想看看他在乾什麼。
“睿哥兒,你在乾啥呀?”
睿哥兒抬頭笑了一下,又繼續去搗鼓箱子,從箱子最底下摸出來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小心翼翼給打開了,從裡麵拿出來一條用紅繩串著的珍珠吊墜。
說是珍珠,其實也不是珍珠,說不清楚是個啥玩意兒,跟一顆小彈珠一樣大,外麵閃著七彩的光暈,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人的影子。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項鏈嗎?你拿出來乾什麼?也不怕丟了。”
她記得這顆珠子是睿哥兒在海邊的礁石灘上撿到的,當時她覺得應該能值點錢,想拿到山外的供銷社去賣,但這孩子死活不肯。沒辦法,老張家就這一根獨苗苗,孩兒他爺他爸他奶又都寵著他,她也就不提了。
睿哥兒捏著這顆珠子,拿起來對著日光照了照,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他關好箱子,就想往外走。
楊小娟趕緊攔住他,“你要去乾啥?”
“給妹妹。”睿哥兒揚了揚手中的吊墜,說得一派天真。
奇了怪了,楊小娟揪住他問:“哪個妹妹?”
“馮伯伯家的妹妹,叫萌萌。”
“嘖嘖,你真舍得,”楊小娟禁不住心裡發酸了,她這個做媽的都不讓碰一下,竟然舍得送給萌萌?“媽也喜歡這顆珠子,你咋不給媽?”
睿哥兒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糾結,他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媽,兩條秀挺的眉毛,一下子擰得跟毛毛蟲似的。
楊小娟真是敗給他了,又心軟又想笑,最後揉了揉他的小臉兒說:“算了算了,珠子是你自個兒的,送出去了你可彆後悔,不許要回來!”
“知道了,媽,我走了。”
“誒回來,外麵太陽那麼大……”楊小娟的話還沒有說完,睿哥兒已經一溜煙跑遠了,她楞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臭小子,胳膊往外拐呢。”
這時候,老馮家的人剛吃完飯在堂屋裡納涼,就見睿哥兒手裡捏著個東西走了進來。
“睿哥兒,你又來了?咦,你手裡拿的什麼?”
“馮奶奶,馮爺爺,馮大伯娘……”睿哥兒嘴甜地把所有人都叫了一遍,這才繞到了小竹床邊上,看著萌萌睡熟的小臉兒,睿哥兒把手裡的東西輕輕放下來說:“送給妹妹。”
馮老太走過去撿起來,定睛一看,“哎呦,這是珍珠?睿哥兒,這顆珠子可以賣錢呢,咱萌萌不能要,你拿回去。”
睿哥兒把手背在後麵,笑得很甜說:“我自己撿的,不賣錢,給妹妹,妹妹喜歡。”
馮老太被他這個笑臉迷得喲,真想使勁揉揉,她蹲下來說:“你把這個給萌萌,你爸你媽知道嗎?”
睿哥兒又笑了一下,點了點小腦袋說:“知道,珠子是我的,我要給妹妹。”
馮老太還是忍不住上手了,她把睿哥兒的兩邊小臉捏了捏,一臉慈愛地說:“這娃真有心,那好,我替咱萌萌收著,等她再大一些就給她戴。”
“嗯嗯。”睿哥兒笑得特彆開心,兩顆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這娃長得真好看。”蘇婉蹲下來看他,柔柔地說:“睿哥兒,你要是後悔了,就回來拿回去。”
“不後悔,馮大伯娘,我回去了。”睿哥兒又看了一眼小萌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這活兒輕省,就連大娃二娃都能乾,除了萌萌還睡在小搖籃裡,馮家的其他人都蹲在田裡乾活,這花生苗一出來,他們立馬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花生咋長這麼多呢?”今年的花生苗一開出來就跟往年不同,底下的根子上結的花生特彆多,一串一串密密麻麻,跟那葡萄似的。
馮老太覺得特彆奇怪,趕緊掰開了幾瓣花生出來看,這些花生的皮兒都是粉色中帶有一點蝦紅,顆粒飽滿得能把外殼都撐得鼓了起來。
馮老太扔了一顆丟進嘴裡,吧唧吧唧地嚼起來,特彆香脆爽甜,嚼完了咽下去,沒有一點點花生渣子。
這樣的花生可不得了,他們種了幾十年花生,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花生。
這下子馮家人就更奇怪了,馮老頭偷摸著去看旁邊的田,發現彆人家的花生還跟以前一樣,該是多少還是多少,這就襯得他們家的產量特彆多,多到不正常。
好在花生這東西,隻要把它們從根子上扯下來丟在一起,彆人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產量來。馮家人就跟約好了似的,每拔出一株花生苗,就把上麵的土摔打乾淨,直接摘了花生丟進鬥車裡,滿了一車就往家裡麵運,多運幾趟也就運完了。
他們以為這樣就算完了嗎?接下來收甘蔗的時候,更是讓他們嚇了一跳。
這甘蔗田好侍弄,直接插了甘蔗尾巴,三不五時來施點兒農家肥,把它們丟在地裡就可以不用管了,所以桃源村家家戶戶都種了很多甘蔗。
但是老馮家的甘蔗就是比彆人家的長得好,彆人家的一根尾巴上頂多能長出兩三枝,而老馮家的甘蔗卻能長出五六七八枝,還枝枝都很粗壯,黑黝黝的,馮益民一隻手掌剛好能握住,這讓他驚奇萬分。彆的東西還能用收成好勉強解釋得通,但是甘蔗長成這樣就太不正常了,這已經違反自然規律了。
雖說海邊的田地比較肥沃,但也沒肥沃到這份上,更何況他家的田還不算最肥沃的,比他家肥沃的都沒長得這麼好,真是奇了怪了。
任憑馮益民怎麼想,也想不出這是萌萌體內那顆珠子在作怪。
原來,萌萌吞下的那顆珠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德留下來的寶貝,但凡被她看過摸過的東西,她都能在心裡隱隱約約地感應到,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它們。萌萌雖然不懂事兒,但她生性聰明,成日裡聽家裡人說這說那,她幼小的心靈裡也知道好歹,一不小心就成這樣了。
這會兒她坐在小轎子上,被放在山邊的茅草屋裡,這間茅草屋也是馮家人自己搭建的。甘蔗田遠離村子,那麼多甘蔗也運不回去,村裡的人都是在自家田裡搭了茅草屋,收完甘蔗就現場熬成紅糖,這紅糖是除了海貨之外最大的收入來源了。
馮家的甘蔗收成好,質量也是極好的,等馮老頭和大兒子把甘蔗壓榨成汁水,那味道聞著就特彆香甜,一舀起來還能拉出細絲兒,跟那蜂蜜似的。馮老太舀了一小勺,送到萌萌的嘴裡,笑得一臉慈愛地說:“給咱萌萌嘗嘗,甜不甜?”
萌萌嘗了一口就笑彎了眉毛,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角,張大了嘴巴等待馮老太繼續喂她,讓馮老太的心裡也甜得像喝了甘蔗水,趕緊又給她喂了一小勺,然後放下勺子去幫忙攪糖。
蘇婉在底下負責添柴火,這柴火就是壓榨後的甘蔗渣,正好填進爐子裡當燃料。隨著火苗越燒越旺,馮老太正攪著的糖水也變得越來越濃稠,金燦燦黃澄澄的,那香味兒能飄滿整間茅草屋。
等糖終於熬好了,馮老太也攪不動了,就由馮家父子兩個把這鍋糖漿移到旁邊,倒進木凹槽裡冷卻成型,等糖漿變硬了,顏色也會加深變成磚紅色,到時候切割下來就成紅糖片了。
馮家父子過來接手熬糖,馮老太拿起小勺子在糖漿裡轉了一圈,出來就成棒棒糖了,塞到萌萌的嘴裡讓她含著,嘴上卻跟兒媳婦商量著:“老大家的,過幾天該交公糧了,咱們家四個大人,就要交320斤。家裡的米你也看過了,跟彆人家都不一樣,交上去不是惹禍麼?我跟老大他爸商量著,要不咱們花錢買糧算了,等到了山外再買,咱們兩個出不了山,讓他們爺倆背那麼多糧食我也不放心,你同意不同意?”
蘇婉想了想就說:“媽,我都聽你的,但是提留糧每個人也要交50斤呢,咋辦?”他們農民除了交公糧,還要交提留糧,有一個詞兒叫做“三提五統”,其實就是變相的地方稅收。
“唉……”馮老太歎了一聲,像割了肉一樣心疼地說:“要交520斤大米,最便宜也要十塊錢一百斤,那就是52塊錢。老大當村長,一個月都賺不了那麼多。”
蘇婉很懂事地說:“媽,我這裡還有一點兒,你拿了添上去吧。”
馮老太有些欣慰卻還是搖了搖頭說:“家裡的錢都在我手上,拿你的私房算什麼事兒?你先自個兒留著,還沒到那份上。”
她回頭望向正在忙碌的父子兩個,終於提起了一絲精神說:“幸虧今年甘蔗收成好,等回頭賣了紅糖,也能填補一些。”
忙完了秋收,接下來村裡的人就該出山去交公糧了,雖說公社已經取消,但有些事情還跟以前一樣,馮益民作為村長,就得組織大家把公糧運到山外的糧站。
到了交公糧這一天,全村的人大半夜就都起來了,山路不好走又遠,還要背那麼重的糧食,所以村裡除了男丁,有些壯碩的婦人也要跟著一起去。這一趟還隻是交公糧,等下次交提留糧,還得再去一次。
臨出發前,馮老太給她家老頭子和大兒子的兜裡,都塞了好幾塊烤得焦香的鍋巴,還炒了一袋子花生米讓他們帶上,叮囑的話兒說了一遍又一遍:“小心點兒,看著點山路,彆走太快了。”
路上陳紅梅也跟來了,看著兩手空空的公爹和大伯,她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說:“你看大伯家這次收成不好,媽還給了私房讓他們出去買糧,咱們家咋沒有這種好事呢?”
“你也知道大哥家收成不好,這你都能說一嘴?”馮老三挑著兩個擔子,已經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還要聽這娘們抱怨,當下就很不客氣地說:“要不咱跟大哥家換換,他家收成不好,接下來的口糧都成問題呢,你願意換嗎?”
陳紅梅嫌他說話晦氣,簡直像在詛咒自家似的,趕緊吐了一口唾沫說:“呸呸呸,我警告你啊馮老三,大伯家要是來借糧,你可不許給我借出去。”
馮老太和蘇婉送走了父子兩個,又回去睡了個囫圇覺,等天剛蒙蒙亮呢,躺在被窩裡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哭嚎聲,這聲音越來越響,聽起來淒慘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