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康的臉在一瞬間脹成了豬肝色,急急地捂住這婆娘的嘴,生怕她再說出啥丟人的話。他這麼做根本沒用,村裡的人誰不知道他兩公婆的德性,現在改革開放了,大家都一心想賺錢,而他家卻越過越差,村裡的人看他們就像看笑話一樣。
沿著村裡的土路一直走,過了一會兒就來到了山邊,進山的路口布滿黑色的火山石,是村裡建房子經常要用到的材料。除了這些石頭,就是滿眼的綠色,有些地方還能看到幾株白色的野菊花。
山路剛開始還能容納七八個人並排走,漸漸地就變成了五六個,再到兩三個,到了後麵隻能一個人自己走,腳下的峽穀很黑很深,望一眼都讓人害怕。
拐了個彎兒,前麵有一塊黑色的大石頭擋住了去路,這裡的山坡比較平緩,馮益民觀察了一會兒就說:“從這裡開始吧。”
村裡的幾個乾部走上來,在這塊大石頭凸起的地方係上紅繩,他們一往後退,村裡的人就蜂擁著跑上了山坡,掄起錘子叮叮當當一陣捶打,底下還有人用鋤頭挖,用鏟子鏟,用雙手掰,忙活了好一陣子,大家才終於把這塊大石頭搬開了。
人群中有一個人哈著氣停下來,走到旁邊跟自己的媳婦兒說:“誰都知道這路修不成,村長這是在收買村裡的人心,讓咱們跟著白忙活,他自己卻得了好名聲,呸!”
“不會吧?劉寡婦家的大壯都成那樣了,這路不得修啊?”他媳婦兒長得顴骨老高,仔細一看竟然是大富家的,站在她對麵的人正是馮大富。
聽了她這話,馮大富甩著胳膊歪著嘴說:“你看看這山上的石頭,有路也給堵死了,往哪裡修?修到猴年馬月都修不成,反正老子是不乾了,誰愛乾讓誰乾去。”
話雖這麼說,但馮大富到底沒有膽子跑回村子裡去,不過他待在這裡也是磨洋工,稍微乾一會兒就要找地方休息,純粹是出工不出力的。
苗玉鳳抱著萌萌還沒走到挖石頭的地方就回去了,還把家裡的幾個男娃也給帶走了,一路上都在叮囑說:“山裡太危險了,以後不許帶妹妹來這裡,知道不?”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萌萌的手心裡不知道在啥時候,竟然多了一顆黑色的小石頭子兒,又倏忽不見了。
回到了家裡,蘇婉還在學校教書沒回來,苗玉鳳放下萌萌就去廚房做飯了。她家老頭子和大兒子都去修路,這回來肯定得餓慘了,她得趕緊把飯做出來,還要做得好一些,修路可比乾農活累多了。
她把廚房的門仔細關好,來到牆角移開幾個罐子,從最裡麵搬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朱紅色陶罐,伸手往裡一抓,就精準地抓到了剛好的量,鬆開手丟進鍋裡,這就是一把白花花的大米。
這是她家剛收上來的新大米,不僅外麵看著好看,這煮熟了之後更是好吃,那米花爆開之後黏糯糯的,特彆晶瑩白潤,吃進嘴裡有一股濃濃的米香,就連煮好的米湯都是很清亮很濃稠的,萌萌特彆愛喝。
那大米丟進鍋裡讓它煮著,苗玉鳳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把剝好的花生米,丟進油鍋裡劈裡啪啦地炸開了。這油也是用新花生榨出來的油,當時她家榨油的時候,那香味香地喲,她一輩子也沒有聞過那麼香的油,得死死捂緊門窗才不至於泄露出去。
花生很快就炸好了,苗玉鳳撒了一小把鹽搖晃均勻,不用試吃她也知道那味道又酥又香。就著這個花生米,她能吃整整四碗粥,她家裡的人更是愛吃。
鍋裡還剩下一點兒油,也沒有浪費,今早不是才做了米粿麼,那是用大米磨成米粉做的皮兒,裡麵包了自家種的韭菜葉子,用油鍋一煎,桃紅色的米皮兒立馬變得又潤又透,隱隱地透出裡麵的綠色,桃粉配韭綠,看著就特彆有胃口。
做好了這些,苗玉鳳才從灶上的吊籃裡拿下一枚雞蛋,磕出蛋液後加水加鹽再加花生油,細細地攪在一起,蓋上蓋子放進鍋裡隔著水蒸,不一會兒就蒸好了,變成一碗q彈嫩滑的蒸雞蛋,動一動上麵的皮兒還會搖晃,顏色嫩黃嫩黃的,是萌萌最愛吃的一道菜。
苗玉鳳手腳飛快,沒過多久就做好了全家人的飯菜,她打開飯鍋從裡麵舀出來一碗粘稠的米湯,放在一旁晾涼,就打開廚房門走了出來。
“萌萌,餓不餓?奶奶來喂你吃飯了,咦,你手裡拿的啥?”
萌萌的小手心裡捏著一顆黃黑相間的小石頭子兒,看著特彆小,大概跟苗玉鳳的指甲蓋那般大。她看到後隻覺得一股怒火往腦門上衝,豎起眉毛就對著大娃二娃凶:“讓你們好好看著妹妹,你們給她拿了啥玩意兒,要是萌萌不小心吞進嘴裡,看我不撕了你們兩個!”
“沒有。”“不是我拿的。”大娃二娃覺得特彆冤枉,他們老早就被大人交代過,不許給妹妹亂拿東西,他們也一直記住這一點。
“你們還不承認?萌萌自己又不會走,不是你們拿的是誰拿的?”苗玉鳳更加生氣了,不過她更擔心這顆石頭把萌萌的小手弄傷了,趕緊回過頭哄著:“萌萌,這石頭不好玩,你把它給奶奶好不?”
“咿呀……”萌萌咧開嘴笑出了兩個小酒窩,小手兒一鬆就把那顆小石頭丟進了苗玉鳳的手裡。
石頭一入手,苗玉鳳就覺著這顆小石頭還挺沉的,她定睛一看,哎呦喂,這顆石頭子兒咋還金燦燦的呢?
她拿到堂屋外邊對著日光照了照,沒錯,確實金燦燦的,這難道是啥金子不成?苗玉鳳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金子,但她知道金子就是金燦燦的。這東西一看,除了黑色的部分是石頭,其他地方她覺得都像是金子。
這可不得了啊!她立刻蹲下來,氣也不生了,笑得跟個狼外婆似的,揪住大娃二娃就問:“這石頭你們從哪兒弄來的?快告訴奶奶。”
大娃二娃覺得自己就快要冤枉死了,拚了命地搖頭說:“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沒拿!”
看他們不像是在撒謊,苗玉鳳隻好放開了他們兩個,但她自個兒卻怎麼想也想不通,這金子咋到萌萌手上去了呢?
她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今天抱著萌萌上了山,說不定她的小手兒摸來摸去,就從哪兒摸到了一顆金子,嗯,一定是這樣。
“這真是山神顯靈呐,竟然把一顆金子送給了咱萌萌!”苗玉鳳把那顆金子揣進兜裡,捏了捏萌萌的兩邊小胖臉兒,看著小孫女兒就像看福娃娃似的,愛也愛不夠。
“媽,你在說啥?啥金子?”馮益民和馮老頭走進了院子裡,後麵還跟著蘇婉。
“快,快把門給關上!”苗玉鳳著急地衝他們喊,又親自跑過去關緊了門,回到堂屋裡掏出那顆小石頭說:“看,山神給咱萌萌送的金子!”
幾個大人吃了一驚,趕緊去看那顆小石頭,還是蘇婉比較有見識,一下子就認出來那確實是顆金子,還是純天然的小金塊,她驚訝地說:“媽,你從哪兒得來這顆金子?”
“看吧,我就說它是一顆金子。”苗玉鳳揚起了下巴,說得特彆得意特彆自豪,又突然壓低了嗓音說:“我警告你們啊,不許把金子的事兒說出去,小心壞了咱萌萌的福氣,這可是山神送給咱萌萌的!”
馮益民接過這顆金子仔細瞧了瞧,突然高興地說:“爸,你說咱村子後麵的山,裡麵是不是有金礦?”
馮老太說著說著,還懷疑起來了,瞅著她家老頭子說:“那個體戶不會就是牛家村那人吧?”
“不是,不是那個人。”馮老頭知道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他把兩個擔子放下來說:“上次我跟老大出來買糧就認識他了,他那人實在,咱們家賣紅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說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當個體戶不丟人,你管他是啥人,隻要他能多給錢不就行了。”
馮老太終於心動了,現在不比以前,誰出的錢多,肉就賣給誰,她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這麼想著,她臉上就先笑起來了,背起籮筐說:“那好,咱就去找那個體戶,把肉賣給他去。”
馮老頭對這縣城比較熟,他以前當村長每個月都要跑好幾趟,當下就帶著大家拐進了小路,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條小巷子裡,站在巷子口還能看見對麵的公社。
“鳳兒,你彆說人家個體戶不正經,要是不正經他敢開在公社對麵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過錯誤,現在也改過來了,毛主席說……”
“得了得了,彆來你那一套,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馮老太撇著嘴說得特彆嫌棄,她家老頭子當了那麼多年村長,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地,她一個鄉下老太太,可不愛聽這些。
蘇婉走在前麵偷笑,她這公公婆婆平日裡就愛鬥兩句嘴,感情卻比誰都好。走了幾步她就看見旁邊有一家飯店,開在一間小平房裡,隻牆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飯店”。
馮老頭剛走到門口就扯著嗓子喊:“鐵柱你在裡麵不?我桃源村勝利呀。”
“咱叔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敦實男人從門裡迎出來,他那國字臉笑得特彆熱情,看見馮老太和蘇婉了,還有些遲疑地說:“哎呦,這是?”
馮老頭指著她們仨介紹說:“這是你嬸兒,益民他媳婦兒,懷裡那是益民他閨女兒,鐵柱你這店裡忙不?”
“不咋忙,就來了幾個熟客,有我媳婦兒在廚房裡就行。嬸兒弟妹,你們快到裡麵坐,叔我跟你說,你好久沒來我老想你了。你這擔子裡挑了啥?哎呦,這是風乾肉?”鐵柱把馮家人請到店裡麵坐下,等馮老頭卸下擔子他還好奇地掀開來看,一眼就知道這肉不錯。
“是啊鐵柱,叔這回就是來賣風乾肉的,你給看看你這店裡要不?”馮老頭乾脆把兩個擔子和一個籮筐都掀開,讓開了身子好讓鐵柱蹲下來細瞧。
馮老太一進門就暗暗觀察,看見幾個身穿綠棉襖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飯,他們穿得體麵,那上衣的兜裡還插著一支鋼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來這鐵柱做的是正經生意,她心裡就先滿意上了,笑得特彆自豪地說:“鐵柱,這是嬸兒自家做的風乾肉,都是咱去山上獵的,專挑那肥瘦剛好的醃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兩個月,不是嬸兒吹,咱這肉不光香味兒勁道,它這顏色還特彆漂亮,你看多少錢你要啊?”
鐵柱拿出幾塊肉掂一掂聞一聞,心裡就有數了,他掂量著說:“嬸兒,你這風乾肉醃得勁道,還都是不帶骨頭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說虛的,我這兒店小,隻能出得起兩塊二一斤,你要是覺得不成,那我就少要點兒,給你出兩塊三一斤,你看咋樣?再多我就出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