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藍色土布中山裝的瘦老頭, 正對著牆角念念有詞, 神神叨叨的模樣,冷不丁旁邊扔過來一個暗器,一枚細碎的黑色小石頭砸中他的肩膀。
“夠了啊, 你這老頭子。就讓你出去撿個雞蛋, 你在這裡叨叨什麼?雞蛋呢?拿來給我。”老太太身姿矯健地走過來,剛才的暗器顯然是她丟的。
馮老頭往兜裡一摸, “給,還熱乎著, 快蒸了給老大媳婦吃。鳳兒,裡麵快生了沒有?隻要能生閨女, 我就去媽祖廟還願。”
苗玉鳳立著眼睛,叉腰說:“馮勝利!你大聲嚷嚷什麼?生怕彆人不知道你搞封建迷信?你也是做過村長的人,要是敢拖老大的後腿,看我不撕了你!”
“行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拜神不犯法, 我就盼望一下不行嗎?”馮老頭背著手, 往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改革開放跟你有啥關係?”苗玉鳳在後麵推著馮老頭, 腳下走得飛快, “我要去廚房裡蒸雞蛋,天氣這麼冷還下雨, 你快去劈柴, 老大家的生完孩子要用。”
三月份的桃源村, 依然還有些春寒料峭。正午剛過,天上忽然變陰,緊接著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這雨越下越大,被海風一刮,能冷到人的骨子裡去。
苗玉鳳端著一碗香噴噴的蒸雞蛋,健步如飛地走進了偏房,小心翼翼地關好了門,走到床前說:“他六嬸兒,怎麼樣啦?老大家的,你先起來吃碗雞蛋,有了力氣再生。”
六嬸兒婁桂枝是村裡的接生婆,一臉喜氣地說:“苗大嫂子,剛開了三指,孩子還沒露頭。益民媳婦,你真有福氣,看你婆婆對你多好。哎呦,真讓人羨慕。”
躺在床上的產婦姓蘇名婉,正是馮老太的大兒媳婦。她人如其名,天生一副小骨架,瓜子臉,看似美麗柔弱的模樣。這會兒,她的頸間已遍布豆大的汗珠,卻還是蹙眉忍痛,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馮老太當年並不同意大兒子娶她,沒想到這個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卻有著樹藤般的堅韌,一點不嬌氣。到現在已經為馮家生下兩男,其中一個還是長孫,進門七年,倒也婆媳相得。
看她隱忍地喘息,馮老太趕緊放下手中的碗,坐在床沿邊上,小心地托著她的腰,絲毫不嫌棄產房裡的血腥氣,咧著嘴說:“老大家的,快趁熱吃了。”
“謝謝媽。”蘇婉任何時候都是頗有儀態的,她就著馮老太手中的碗,小口小口地吃著蒸雞蛋。
這副模樣,讓等在一旁的六嬸兒暗自撮著牙花子,她心裡想著,怪不得有人傳蘇婉是山外地主家的小姐,倒也有幾分道理。
蘇婉吃得好好地,忽然一頓,湯勺都哐啷掉進了碗裡。
“誒呦呦,這是要生啦?”馮老太一看就很有經驗,“老大家的,你趕緊躺下。六嬸兒,你愣在那裡乾什麼?快過來呀!”
六嬸兒回過神,趕忙把蘇婉按在床上,大著嗓門說:“益民媳婦,我喊你用力,你就使勁用力,知道嗎?”
“用力!用力!用力!”六嬸兒像喊口號似的,每大喊一聲,還要往下使勁捶拳頭,把床板捶得砰砰響,忽然她探頭一看,驚喜地說:“露頭了!再用力!”
外麵的堂屋裡,馮益民繞著整間屋子團團亂轉,仔細一看,他左邊的褲腿還沒有放下,就連頭發都是亂的。儘管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但還是跟他媳婦兒第一次生小孩時一樣緊張。
在他的身邊,6歲大的馮曉東和4歲大的馮曉西,也同樣坐立不安。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送進產房,這對小孩子來說太可怕了。
馮曉西畢竟年紀小一點,還有些不太明白,他慢悠悠地晃動雙腿,想起了大人說過的話,歪著頭說:“媽要給我們生弟弟了嗎?”
馮曉東一眼瞄到他爺爺正走進來,掰過他的肩膀說:“不是弟弟,是妹妹,媽要給我們生妹妹。”
跟在馮老頭後麵的,是兩個年輕的媳婦,她們互相拍打著對方身上的水珠。長相敦實的名叫趙春花,她剛好聽到這句話,直接笑嘻嘻地說:“大娃,你告訴二嬸兒,你媽肚子裡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弟弟!”大娃二娃同時開口,都說得無比認真。
“撲哧哈哈……”旁邊的小兒媳婦陳紅梅笑起來,擠著眉毛說:“看來這回大嫂要生兩個,說不定還是一男一女呢。二嫂,那跟你們家三娃四娃一樣是雙胞胎。”
“那敢情好,我娘家表姐就生過,好像叫什麼龍……哦對對,龍鳳胎,就叫這個名兒。”趙春花憨厚地點了點頭,眼睛亮亮地望著偏房。
陳紅梅抿著嘴笑,立在廳中間,往產房的方向張望,擔憂地說:“剛才我在隔壁就聽見動靜了,怎麼還沒生?這鬼天氣,孩子生下來忒冷。”
“咳——咳!”馮老頭心裡頗為迷信,他用眼風掃中她,板著臉說:“老三家的,不會說話你就彆說,什麼鬼不鬼的?呸呸呸!”
陳紅梅訕訕地走了回來,紅著臉說:“爸,你瞧我這張破嘴,我隨口說慣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從產房裡就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眾人猛然頓住了,齊齊看向產房。
“生了,生了!”六嬸兒的臉從產房門後露出來,猶猶豫豫地說:“是個……小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