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們現在所在的六號遺址坑是整個遺址發掘地最大也是最完整的一個坑。”況今昔耳朵裡麵彆著耳麥,站在六號遺址坑的布線前,她的對麵是電視台的攝像和記者。
她還是那身打扮,灰色的工作服，黑色的褲子,最大眾款的徒步鞋，發髻一絲不苟，用褐色的發簪固定,發簪上麵一點裝飾都沒有。
陸為遠遠的看著。
電視台人來之前,領導找過況今昔,跟她說她形象好適合上電視，還找了兩個小姑娘過來幫她化妝打扮。
進了屋十分鐘就出來了,出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臉上應該有點淡妝,十分鐘的淡妝直男是看不出來的，隻覺得她看上去又比平時溫婉了許多許多。
“目前已知六號坑洞裡麵有陶器49件，大房屋八間，每間房居住著三到四人的核心家庭，這些房子相連成排構成一個房屋單元，是比較典型的大汶口文化晚期社會排布的樣子[1]。”況今昔指著外圍保護土牆上貼的簡易地圖，“這個遺址從八十年代開始進行了十三次大規模的挖掘，這一次環壕內的房屋基址基本被完全揭露，是迄今唯一被完整揭露的大汶口文化晚期聚落，為我們分析大汶口文化晚期社會提供了珍貴標本。”
況今昔完全是在背稿子，語氣沒什麼高低起伏。
所幸這樣的新聞也不指望專家能說出多有新聞點的話，記者常規問了幾句,最後結束的時候笑著問況今昔：“我們觀眾以後應該可以在博物館看到這個坑洞的全貌的吧。”
禮貌性的結語問題。
“可以。”況今昔朝陸為那裡看了一眼，“這一次的複原可以期待一下，應該會超出預期。”
在旁邊的領導多看了況今昔兩眼。
稿子裡沒有的。
這丫頭接受采訪那麼多次，第一次脫稿。
遠處的陸為搓搓鼻子，低下頭。
她在誇他。
除了吳醫生，這幾年幾乎沒有人誇他，簡南比他聰明，他集中力差簡南幾個等級，所以除了計算機，他其他地方確實不如簡南。
計算機方麵他就是萬事通，必須會的那種，不會反而奇怪。
最多網友會說普魯斯鱷很叼……
可是那麼粗魯的，不能算誇。
他對這個建模甚至沒有非常用心，隻是常規的做了一點，可能比普通人做的多了一點擴展性，但是這些都是本能，他本來就比普通人聰明得多。
結果況今昔就在鏡頭前，那麼期待的跟大家說，應該會超出預期。
陸為的手指動了動。
應該會超出預期，各個方麵的。
***
“把這個渲染改兩個參數。”陸為拍拍助理甲的肩膀，指著顯示器，前所未有的認真。
這種建模對他來說是十歲之前就會的東西，閉著眼睛都能做。
但是他這次特彆認真，小數點都算的清清楚楚。
連不是他負責的其他坑洞的渲染，他都拿過來讓助理一點點的調整到他能滿意的水平。
一個月一千五，他乾的比平時塞恩給他幾十萬美金年薪還要努力好多倍。
活簡單，但是他把這麼簡單的活做的跟雕塑一樣。
與他的努力相匹配的，是越來越美味的晚餐。
況今昔就像助理說的那樣，非常會照顧人，雖說讓他和助理擠一擠，但是也給他安排了一張折疊床，床上用品都是她幫他去領的，她擔心有味道，還在被子裡塞了一點綠茶包。
“這裡晚上很潮。”她還給他好幾包除濕劑，叮囑他放到他的行李箱裡。
在野外當了五年野人的陸為躺在乾燥的床上，樂的使勁顛了顛，折疊床嘎吱嘎吱的，像他最近一直非常快樂的心情。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有打電話騷擾簡南了。
況今昔甚至還會在晚上睡覺前給他們這個屋裡麵送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麵，那是陸為一天下來最快樂的時候，因為那時候的況今昔會散著頭發，穿著柔軟的家居服，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年輕女孩。
“誰能娶到況主任真是太有福氣了。”助理甲嘴碎的毛病改不掉，最近他脖子後麵因為潮濕長了幾顆濕疹，況今昔在給他們送夜宵的時候特意給他帶了藥，他一邊擦一邊感歎。
真的，平時有個頭痛腦熱都不用表現出來，況今昔總是能知道。
他都不知道她怎麼知道的。
“況主任有男朋友的。”助理乙吃飽喝足摸摸肚子，拿出考試要用的書，翻了兩頁覺得還是閒聊好玩，“好像已經在老家訂婚了。”
陸為床上的嘎吱聲停了。
“真的假的？我來這裡半年多了一次都沒見過啊。”助理甲瞪大眼，“電話的都沒聽到她打過。”
“況主任比較注重私生活的**。”來這裡把個月的助理乙看著屋裡兩個人都盯著他，談興又濃了點，“我是聽導師們聊天說的，應該是家裡給介紹的，況主任回去相了一次親就直接把日子定了。”
助理甲張著嘴。
陸為木著臉。
“她家裡孩子挺多的，她自己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其他還有好多表堂弟弟妹妹，她是輩分最大的那個。”
所以特彆會照顧人。
“她家裡你是知道的，書香世家，大部分都是乾這行的，還都愛做挖掘，所以結婚都不容易，到了適婚年齡沒有一個人結婚。”助理乙繼續巴拉巴拉，“況主任在他們這一代裡是輩分最大的那個，所以被要求做個表率。”
“那她就做啦？”助理甲持續震驚臉。
“況主任是出了名的孝女啊。”助理乙看了眼陸為，“陸博士應該也知道的。”
陸為仍然木著臉，機械的應了一聲：“我？”
“你們兩家不是世交麼？”助理乙奇怪，“要不然況主任之前的項目也不會找陸老投資了。”
要不然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世交麼？
陸為腦子裡飄過了無數問號。
世交為什麼相親輪不到他？？？
六
況今昔覺得，陸為應該就是個巨嬰。
剛來的時候真的特彆好，各種配合，建模也認真，跟他說話他還會有點小羞澀。
隻是一個星期，他就立刻打回原形了。
建模的電腦被他弄成了遊戲機，那天晚上寫好的掃雷隻是個開始，他後來又開發了吃豆豆黃金礦工超級馬裡奧等一係列把主角都換成鱷魚的經典遊戲，這幾天甚至開始和她幾個助理寫遊戲腳本準備開發個盜墓的遊戲。
在考古現場玩盜墓的神經病。
幸好讓他做的工作倒是一直沒有落下，活做的仍然完美。隻是再也不像剛開始來的時候那麼積極主動。
況今昔一開始就對他的出現沒有太大期待，現在這樣，她覺得也挺好。
就是，太皮了不好。
他太喜歡偷藏起她的手機了，一天起碼五次，每次都能被他藏到不同的地方。
本來每次打手機都得跑到隔壁坑洞的基站附近打，現在多了個陸為她又得在用手機前先到處找手機，嫌麻煩的況今昔索性把手機丟到了抽屜裡，開始用辦公室裡的固定電話。
今天的坑洞挖掘又挖出一個新的起居室，之前建模的部分地方需要有改動，吃了晚飯，陸為蹲在辦公室裡加班。
向來最後一個才休息的況今昔搬出了她的模型工具包，十二厘米的微型盛唐宮殿，她剛剛貼完屋頂的瓦片，下一步是開始貼外麵的植物。
幾毫米的葉片，她戴著眼鏡屏著呼吸用鑷子一點點的黏到牙簽一樣的樹枝上，明明兩個人在的辦公室，可除了陸為敲擊鍵盤的聲音外，一點聲音都沒有。
陸為非常心不在焉，他早就修好了今天多出來的那塊起居室，現在正躲在屏幕後麵偷看況今昔。
他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可是況今昔抿著嘴貼模型的樣子為什麼能那麼好看。
那麼好看的人為什麼會有男朋友？
那麼好看的人跟他家裡居然是世交他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他到底為什麼要用相親APP，明明喜歡的人近在眼前！
…………
陸為被口水嗆住了，驚恐的捂住了嘴。
他……什麼？
因為陸為的嗆咳聲手一抖一片葉子貼歪的況今昔眉頭動了動，抬頭：“要不要給你倒杯水？”
一如既往的體貼，隻要忽略掉她直接丟到垃圾桶裡的那棵樹。
她貼了四個小時，隻是貼歪了一片葉子。
陸為使勁搖頭。
他心裡已經驚濤駭浪，卻仍然還是注意到了況今昔丟到垃圾桶裡的那棵樹。
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我們是不是認識？”他問了出來。
太熟悉了，甚至感覺後背還有點冷。
“不認識。”況今昔還是給他倒了一杯水，回答的很快。
陸為訕訕的，喝了一口水。
奇怪，今天居然不是熱茶，而是普通的礦泉水。
“我聽你助理說，我們兩家是世交，所以我以為我們小時候見過麵。”這句話說出來很怪，所以陸為補充了一句，“我不怎麼管家裡的事。”
他是家裡最小的那個，就負責被寵著，人際交往生意往來他連碰都沒碰一下。
況今昔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她居然沒有有問必答。
陸為捧著杯子。
“你……”他心跳的飛快，“很喜歡貼模型麼？”
閉嘴！
他腦子裡的鱷魚張開了血盆大口：你這個慫貨！
況今昔這次連一眼都懶得看他了。
“那你……”陸為的嘴巴還在一開一合，“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我麼？”
況今昔把桌子上的葉子和樹枝都收成一堆，放進了盒子。
“四年前。”她開口，“陸老是不是讓你參加過一次相親。”
她用的陳述句，沒有問號。
陸為腦子開始轉，他跑寧鎮除了想要做個地球模擬係統之外，還有一個他誰都沒說過的原因，他家老頭子從六年前開始，就熱衷於幫他相親。
他家裡有一疊照片。
他嚇壞了，所以跑了。
但是跑了並不能阻撓他爹的熱情，後麵的無數次電話，幾乎都是和相親有關的。
他不記得四年前的那一次了，但是他知道，肯定是有的。
無數次中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