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恩賜與鐵血鐵器鋪院落密道裡的房間,四壁以厚重的泰岩石沏成,與外界完全隔音,屋頂十步一盞昂貴的瓊脂燈,燃燒時無煙無聲,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
莫老板將夥計們打發走,親自乾起了侍從的活兒,在一旁端茶遞水,順便陪伯爵夫人欣賞牆壁的雕刻和名家掛畫。
直到聽見主祭和伯爵談及城主,莫老板悄悄擦把汗,又忍不住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顏恩伯爵倚在長椅靠背上,雙腿交疊,褐色的眼眸淡淡注視對麵品茶的男人,忍不住皺了皺眉:
“還沒找到我那該死的侄子嗎?都這麼多天了,當時,我親眼看見獸奴的祭巫咒傷了他,他滿臉是血,容貌全毀,嚇的周圍的衛隊都無人敢靠近,就算他死在了迷霧森林,也該尋到屍體了。”
“不不不,伯爵大人,是我沒說清楚。”莫雲主祭拎起茶蓋刮了刮麵上的浮葉,用緩慢的語調安撫對方的焦躁。
“顏醉城主雖然人沒有現身,但有消息稱,最近城裡有人看見和他背影相仿的人出沒,再加上我對城主大人的了解,區區一個詛咒,哪兒有那麼容易弄死他呢?”
“哼。”顏恩伯爵換了一個坐姿,腰板微微前傾,滿臉都是不耐,“我也沒指望能看見那家夥的屍體,否則的話,我們何必偷偷摸摸龜縮在這個密室裡見麵?隻不過……”
莫雲主祭笑起來,顯得下巴越發尖刻:“嗬嗬,伯爵大人不要太心急了,當年的老城主那樣強大,最終不也照樣抵擋不過時間。您正值壯年,還有足夠的時間享受唾手可得的權利呢。”
顏恩伯爵瞥他一眼:“城主既然不在,你作為主祭,名義上就是淵流城第二順位掌權者,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完全掌握顏醉那小子的衛隊?若非你辦事不利,我們早就成功入主城主府了!”
被再三擠兌,莫雲主祭臉上漸漸有些難看,笑容也淡下來:“這個麼,您也知道,顏醉城主手下衛隊的隊長肖蒙,是他的心腹,為人又剛直,想要說服他,恐怕唯有顏城主的屍體才行。”
伯爵夫人端著花茶在丈夫身側坐下,莫老板恭敬地侍候在一旁,聽到這裡,忍不住好奇,插嘴多問一句:
“屬下不明白,顏醉城主是老城主的兒子,您是老城主的弟弟,同樣有繼承權,當初老城主離世,您不與他爭,為何隱忍等到現在?”
顏恩麵露不悅:“自從大哥去世,那小子繼任,到現在也不過半年多時間,大哥生前打造了一支鐵衛隊給他鋪路,他作為大哥唯一的兒子,名正言順,我怎麼爭?”
“若是他乖覺,大家得過且過,也就罷了。但是這小子上任不久,就放言要整頓淵流城的財權稅收,竟然還要查礦場!”
顏恩伯爵“哈”得冷笑一聲:
“一直以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係在礦場上,誰給他的膽子,去動大家的金飯碗?自以為手裡掌握著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嘛!還是說,他以為自己羽翼豐滿,可以將我們這些老骨頭,都一網打儘?!”
“真是天真至極!”
顏恩伯爵重重靠回椅背裡,積蓄的怨氣縈滿了他的眉心,令那張臉看上去顯得越發猙獰,莫老板大氣不敢出,良久,伯爵才在夫人的安撫下平靜下來。
莫雲主祭沉默片刻,歎口氣:“說起來,倒還要感謝這次獸奴進犯,替我們極大的削弱了顏城主的勢力,又將他重傷,不然的話,還要多費手腳。”
顏恩伯爵一揮手,用力握緊拳頭:“趁他現在根基不穩,又重傷失蹤,是將他從位子上拽下來的最佳時機!決不能讓這小子,破壞我們苦心經營的家族和財富!”
莫雲主祭舔了舔嘴唇,握住法杖的手緊了又緊,頗有些猶豫:“我已經極力在收買一些人為我們所用了,可是,上次獸奴突然來襲,我們的人也死傷不少……”
“我不要聽這些廢話!顏醉不在,所慮不過區區一個肖蒙。衛隊上次傷亡慘重,一時得不到補充,還要派大量人手去城牆守城,城主府已經虛有其表。”
顏恩伯爵按住桌子一角,陰沉的視線落在莫老板臉上:“這段時間,鎧甲和刀劍,打造得如何了?夠不夠一支兩百人的軍隊,武裝到牙齒?”
莫老板心裡發苦:“伯爵大人,您上次說的不是這個數啊,我們打造上等兵器需要時間,尤其是鎧甲,工藝複雜……”
顏恩寒聲道:“你耳朵聾了嗎?我隻要你回答能,或是不能!”
莫老板嗓子眼一顫,被對方眼神迫得進退維穀,隻得唯唯諾諾點頭:“能,能,我一定……”
顏恩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勉強放過了他,莫老板暗自鬆口氣,一摸脖子,滿手濕膩。
“莫雲主祭,你怎麼不說話?”
莫雲皺著眉頭,低聲道:“我隻是覺得奇怪,顏城主既然沒死,還敢在城裡晃蕩,卻又遲遲不肯現身,若有他坐鎮城主府,衛隊一定會對我們拚死抵抗的。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呢?”
“這個我知道。”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伯爵夫人,忽而出聲,挽起鬢發的手腕,彎出一絲嫵媚的弧度。
密室裡,幾人驚訝的轉過頭,顏恩伯爵對自己的夫人倒是和顏悅色:“夫人有何高見?”
伯爵夫人掩嘴輕笑:“你忘記了,顏醉毀容了啊——他以前多麼光彩奪目啊,走到哪裡都是眾人視線的焦點,天之驕子,美神的寵兒!任誰在他麵前都黯然失色。”
伯爵夫人湛藍的瞳孔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嫉妒:“可如今呢?一個能嚇哭小孩的醜八怪,從雲端跌落泥潭的落差,你們這些從來沒美過的老粗是不會懂的!
“說不定這會兒正躲在迷霧森林裡哭呢!他現身又如何,對他忠心耿耿的衛隊,都不見得能認得出他了吧。”
“哈哈哈,說得好,我們淵流城的城主,怎麼能讓一個沒臉見人的家夥擔任呢!”
密室密謀的四人,相視而笑,屋頂懸掛的瓊脂燈將他們的影子融成一團鋪在地上,像一頭無聲蟄伏的野獸……
※※※
淵流城城郊。
就在幾位貴族密謀篡權時,他們口中“沒臉見人”的顏醉,正坐在一張破板車上,被穿著農民三件套的青年推著往前走。
“你就不能自己下來走路嗎?”沈輕澤挽著袖子吭哧吭哧地推著板車,臉色不善。
顏醉枕著雙臂,懶洋洋道:“我好心告訴你牛乳的真相,這是報酬。否則,你可就要喝人家的洗澡水了。”
沈輕澤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瞬間黑了臉。
“好了,不說這個了。”顏醉微微一笑,“我剛剛說的大買賣,你考慮得如何?”
“能裝備五十個精銳的連弩和鋼劍?”沈輕澤皺了皺眉,腦袋搖成撥浪鼓,“還不能先付定金?要是你賴賬呢?我上哪兒討債?”
顏醉輕輕道:“城主府。”
沈輕澤冷笑:“嗬嗬,你看我像好騙的樣子嗎?”
顏醉摩挲著下巴仔細打量對方,麵露疑惑:“你們村的農夫都像你這麼精明嗎?”
“……”沈輕澤低頭看看自己的農夫三件套,忽的陷入沉默。
還沒等顏醉說些什麼,驟起的狂風迅猛來襲,將四周的枯樹吹得東倒西歪,卷起漫天黃沙和落葉,塵土迷了人眼!
緊跟著,天光仿佛在一瞬間黯淡下來,一線黑沉從北邊的天空蔓延而至,像是呼嘯的海潮,眨眼間遮天蔽日!
當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天邊,詭異的黑暗,驟然籠罩了全城!
沈輕澤驚訝地打開主界麵,萬年不變的劇情欄竟然多了一條主線:
【危機!永夜降臨淵流城!】
來到曙光大陸一個多月了,這還是係統頭一次提示有主線劇情,作為遊戲研發人,沈輕澤很清楚,在他身死前,遊戲世界觀設定剛完成初步構建,主線劇情還是一片空白。
換言之,現在發生的一切完全是這個異世界自行演化發展而來。
作為唯一玩家,沈輕澤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改變世界進程!
懷揣著七分不安和三分驚奇,沈輕澤麵容嚴肅地點開主線劇情說明:
【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了這座北地小城,一個古老的傳說在城裡流傳,是夜神的怒火,使永夜降臨人間,夜神的怒火一日得不到平息,淵流城將永不見光明!】
夜神?什麼玩意?
他怎麼不記得遊戲裡還有神明的設定?
沈輕澤耐著性子往下讀:
【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嗎?你不禁陷入了懷疑。】
沈輕澤:“……”係統還會讀心術?
【淵流城西麵有一座夜神山,或許那裡會線索。】
……這就沒了?
短短幾段提示,被沈輕澤翻來覆去看了三遍,還沒理出個頭緒。
此時的天色已然全黑下來,原本湛藍的天空像是被一塊黑色的幕布遮得嚴嚴實實,唯有淵流城城牆疏疏落落燃起了燈火。
空曠的四野遙遙傳來人們驚慌的喊叫和恐懼的哭聲。
驟然降溫的寒風刮過頸側,沈輕澤下意識攏了攏衣領,回過神,卻見顏醉不知何時從小板車上下來,在他身邊已佇立許久。
顏醉仰頭望著深黑的虛空,劍眉緊鎖,目光一時失了焦距,落在某處不知名的地方,時而凝神注目,像是試圖跟某種存在對視。
“竟然在這種時候來了,是巧合還是……”
沈輕澤捕捉到這句極輕的低喃,轉頭看他:“什麼來了?”
顏醉收斂了一貫漫不經心的笑意,肅目迎上對方的視線:“你快回家,帶上你的家人,收拾東西,遠遠離開,最好躲到迷霧森林裡去,總之,不要進城,見到太陽出來,再回去。”
沈輕澤微訝:“為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聽不聽全在你。”
顏醉裹緊了兜帽,折世槍提在手中,不再與青年多做交談,轉身步入沉沉夜色之中,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