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遼闊的曠野, 壓低的鉛雲像是畫紙上一筆濃墨,烏沉沉緩慢移動。
從螣蛇族地出來的年老螣蛇獸人,沙沙地穿梭在曠野半人高的荒草裡。
蛇腹遊動處,不斷有草叢被壓彎,從天空俯瞰,成群結隊的粗壯蛇類, 在草海中劃出一道道曲折的軌跡,多看一眼都叫人頭皮發麻。
在抵達赤淵河邊時, 螣蛇獸人分為兩隊, 分彆朝著明珠城和淵流城方向投入河水之中。
粗黑的蛇軀沉浮於湍流的河水,河麵偶爾有來往的船隻,被它們有力的尾巴甩過艙底時, 船身猛地顛簸震動, 像是撞上了暗礁似的。
在赤淵河遊了整整一天後, 第一隻螣蛇獸人爬上了岸, 它的外表特征過於明顯,顯然無法進入明珠城,隻好匍匐著身軀潛伏在明珠城郊外的樹林草叢裡,等待獵物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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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夫是明珠城外城一個普通的匠人,同往常一樣, 他會在早晨去郊外的樹林砍柴, 隻為剩些碳錢補貼家用,如果運氣好還能獵到野兔開開葷。
早春的北地依然寒風呼嘯,他身上隻穿著一件滿是補丁的破棉襖, 凍得耳朵發紅,明珠城雖富裕,這富裕卻與他這等平民無關。
曼夫好不容易劈下幾截乾枯的樹枝,正要彎腰去拾,倏忽後腳踝一陣劇痛!
他驚叫一聲,回過頭,隻見一條粗壯的蟒蛇飛快地竄回草叢中,依稀隻捕捉到尾部乾裂脫落的鱗片。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股寒意卻沿著小退竄上來,順著奔流的血液遊走遍全身,曼夫打了個激靈,罵罵咧咧地蹲下來,艱難地卷起褲腿——
後腳踝果然多了兩個小小的血洞,有殷紅的血流出來,臟汙了鞋襪。
傷在這種地方,曼夫隻好用擠的,將可能存在的毒血擠出來,按他的經驗,隻要血的顏色沒變就沒有大問題,應當不是毒蛇,回去找個醫生包紮一下。
唉,野兔沒見著影,卻要遭這罪。曼夫滿臉晦氣地啐了一口,拾起散落的柴火扔進背簍,一瘸一拐的回家去了。
隔著深深淺淺的草叢和樹林,一隻衰老的螣蛇獸人躲在一塊大石頭背後,有氣無力地喘息著,它蛇尾的鱗片開始大麵積脫落,頭發和皮膚逐漸失去光澤,乾癟,下垂。
將藏在牙裡的特殊毒腺完全注入砍柴人體內後,它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儘頭了。
這是螣蛇一族壓箱底的劇毒,是和敵人同歸於儘的最後手段,不到萬不得已,螣蛇獸人絕不輕易動用,這也是為何螣蛇族人口稀少,卻能躋身超級部落的原因之一。
在族長定下這個瘋狂的偷襲計劃時,它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了,死後的屍身不能回到族地,違背了螣蛇一族的信仰,比死亡更令族人痛苦。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瀕臨死亡時,它艱難地看了看自己的埋骨之所,這裡很安靜,頭頂的枯樹已經在春風中抽出一點嫩綠的芽苞。
自己死後,會變成養料滋養這片樹林草木,想到這裡,它不禁有些迷惘,萬一族長的計劃失敗,它們這些犧牲者,又會成為誰的養料呢?
※※※
這天夜裡,曼夫包紮完自己的傷腿,回到床上休息,他的老伴已經睡下了,一雙兒女也在隔壁房間睡得正香。
冷月掛在中天,午夜的鐘聲隱隱約約從鐘樓飄來,氣溫越來越低,曼夫無意識地蜷縮在並不厚實的棉被裡,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迷迷糊糊的,他仿佛夢見自己置身於一座冰冷的蛇窟裡,身體卻又夾在火上炙烤,冷熱交替,心跳如鼓。
驀地,曼夫張開雙眼,赤紅的血絲布滿眼白,牙齒變得愈發鋒利尖銳,一種強烈的嗜血和暴虐占領了他的大腦,支配了他的四肢!
他視野模糊,隻感到身邊有一個發熱源,一具鮮活的身體!他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對準暴露在外的皮膚狠狠咬下去!
尖銳的驚叫響徹明珠城夜空。
潛伏在明珠城郊外的並不止一隻螣蛇獸人,同樣的慘劇,同時在數十戶家庭上演著。他們有普通的平民,做小生意的商人,學校裡的學生,甚至還有白日出門遊玩的貴族子弟。
他們白天沒有任何異狀,沒想到到了晚上卻變成了傳播蛇毒的惡魔!
然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明珠城城主府,依然如同每一個平靜的夜晚那樣,對即將到來的生死存亡,沒有嗅到絲毫危險的氣息……
此時此刻,遊向淵流城方向的螣蛇獸人,還沉浮在滔滔河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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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王城,神兵鍛造大會展廳。
眾人的目光隨著鍛造協會匠師手指向的位置,移到中央空地上佇立的巨大鐵碑上,鐵碑高兩米,頂端呈錐形,底座最粗的部位需要四人合抱才能圍繞一周。
灰黑色的鐵碑邊緣,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灰白劃痕,以及長年累月被劈砍留下的細微缺口。
自鐵碑澆鑄成型後,至今尚無一把利器能將之劈出一厘米以上的缺口。
沈輕澤得到不必賠償的肯定答複後,從銅二銀三捧著的木匣中取出鋼斧頭,單手提著,徑自來到鐵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