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心宜飛旋過去,綁了慕龍龍的腰,在原地狠狠抖了好幾下。
“王、王後和衛王?!來、來救我們了?!”慕龍龍終於回過神,緊繃的那根弦一鬆,兩眼翻白直接暈了過去。
薑心宜隻好‘嘻嘻嘻’地歎息著,纏住兩個人的肋,把這對一暈一傷的父子搬上了飛舟。
妖龍艱難地動了動眼皮,低低道了句謝,旋即不敢耽擱,繼續凝神調息。
看來是傷得不輕。
“嘻嘻嘻……左下方一百五十丈外有一個人,不久之前我偷偷看過一次,那時還活著。嘻嘻!”薑心宜纏在飛舟首部,像蛇一樣立著小半截身體指引方向。
衛今朝操縱飛舟,靜靜潛下去。
“那裡那裡!他還在!嘻嘻嘻……”
梅雪衣順著束帶所指的方向一望,遠遠便看見一個人立在山石邊緣,像是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了峭壁。
“此人倒是聰明。”梅雪衣挑了挑眉。
飛舟一掠而下,那個人仰起脖頸,定定地盯著飛舟,從遠處便能看出他滿懷期待。
受了慕龍龍父子荼毒之後,看到智力正常的人,梅雪衣不禁老懷大慰。
飛舟瞬間抵達。
她一眼就看出此人穿的不是低階弟子服飾。
“你是帶隊修士趙榮?”她問。
視線相接的霎那,梅雪衣發現對方的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串複雜的情緒。
又像震驚,又像預料之中。忽而不解,忽而恍然。眉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半息之後,修士迅速垂眸斂下所有的情緒,拱手道:“在下趙榮,相救之恩,感激不儘!”
他跳離山石,落進飛舟。
飛舟繼續下沉,尋找彆的幸存者。
梅雪衣微帶著一絲疑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趙榮一圈。
此人怎麼說呢,濃眉大眼,方臉闊嘴,一看便是個老實人。
在那些老奸巨滑的上位者身邊,往往都會有這麼一個人,忠心、本份、沉默寡言,深得信任。
“你是金丹修士,為何沒有嘗試禦劍逃離此地?”梅雪衣問。
趙榮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再度拱了拱手,極慢極慢地說道:“我曾嘗試著靠近離我不遠的試練弟子,卻發現此地大有玄機,根本離不開原地。我也試過通訊符,發現此地靈氣被乾擾,通訊符無法聯絡外界。我沒敢輕易使用靈氣,是因為擔心會引發不好的後果。”
像他這種平時不說謊的老實人,一說起謊話來頓時渾身僵硬,語速放得再慢,也難以掩飾他的不自在,措辭十分怪異。
梅雪衣不動聲色,輕輕拽了下衛今朝的手指。
他反手將她攥入掌心,唇角挑起冷淡平靜的笑意,低沉開口:“你知道行凶者的手段,所以遠離山壁。”
趙榮的耳根迅速發紅,儘量鎮定地說道:“我……剛好親眼目擊,附近兩名試練弟子依次被山崖中探出來的奇怪尖刺抽走了血肉。”
衛今朝垂眸,道:“據我所知,死亡過程不過半息。難道你一直盯著他們不成。”
聲音不大,威嚴陰沉的氣勢卻讓趙榮腿腳有些發軟。
“就是恰好看見了。你該不會懷疑我與此事有關?”他抬起眼睛望向衛今朝,搖頭苦笑,“我何來這等通天手段!”
“通天手段。”衛今朝漫不經心地將這四個字回味了片刻,神色微微一冷,更加強大的氣勢壓向趙榮。
趙榮的額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很顯然,他在隱瞞些什麼。
“你知道這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衛今朝慢條斯理地道。
趙榮驀地一驚,頂著那股莫名的威壓重重搖了搖頭:“不,不關我的事!”
他飛快地瞟了衛今朝一眼,額上滲出更密的汗珠。
他看不穿此人修為,但眼前這個瘦削陰森的男人給了他極強的壓迫力,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要遠遠超過麵對府主時的敬畏。
趙榮猶豫片刻,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道:“其實,我在落入此地的時候,很奇怪地做了一個異常逼真的預知夢,夢中所見,竟然就是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遭遇。而當我醒來之後,發現無論是鬼打牆,還是身邊之人的死亡順序,都與夢中分毫不差,因此,我特彆留意著下一個將死之人,便看到了他們死去的那一幕。也是因為在夢中見過,所以我也知道在這裡貿然釋放靈氣會引來殺身之禍――我知道你們不會信,可是實情就是這樣!”
梅雪衣微眯著眼。
這一段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話,卻是讓趙榮不自覺地放鬆了不少,觀他神色,竟然完全不像在撒謊。
這可奇了怪了。
“繼續。”衛今朝沉聲道。
趙榮抿住了唇,半晌,低低地說:“沒有了,我都說完了。在身邊的人死完之後夢就結束了,而你們也正好出現。”
肩膀微繃,語聲不自在。這一句又是假話。
看著這個努力說謊的粗獷大漢,梅雪衣不禁有種自己和衛今朝在欺負老實人的錯覺。
“真這麼巧?”梅雪衣挑著眉,語氣莫測。
趙榮漲紅了臉:“我可以用自己的道心發誓,此事與我無關,我絕對沒有害過這裡任何一個人!”
梅雪衣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的漏洞,陡然逼問:“所以你害過夢中的人?!”
趙榮猛地一驚,望向她的目光中已然帶上了驚恐。
他深深緩緩地吸著氣,雙手放在身前重重絞緊,指節捏得一陣白一陣紅。神色隱忍而糾結,腦海中仿佛在天人交戰。
半晌,他抬起微紅的眼睛:“是!夢裡確實還發生了彆的事情,但那是我與彆人的私怨,跟你們沒有關係!再說……那隻是夢啊,難怪要因為一個夢給我定罪麼!”
“當然不會。”梅雪衣笑著,懶洋洋地倚回了衛今朝的身上,“彆緊張。”
夢與現實重疊,這種詭異的宿命感,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前世柳小凡因為被奪舍,沒能帶隊到此試練。今生柳小凡被擒,也沒能來到此地。
兩世來到這裡的,想必都是這個趙榮。
所以趙榮所謂的‘預知夢’,極有可能夢見的正是前世發生的事情――既然梅雪衣和衛今朝能夠重生歸來,那麼旁人偶然夢回前世,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隻不知趙榮拚命隱瞞的是什麼?這裡除了他之外,都是低階的築基弟子,一個個都沒有自保能力,能與趙榮有什麼私怨?
梅雪衣漫不經心地思索著。
飛舟繼續向下,遺憾的是,再也沒有找到更多的幸存者。
偶爾能在山壁旁邊看見空蕩蕩的弟子長袍裹在一具具光禿禿骨骼上,看著異常淒涼。
梅雪衣的餘光時不時掃過趙榮。隻見他坐在舟舷邊上,一條胳膊垂到玉舷外,目光不停地蕩向下方的深淵,肩膀繃著,非常警惕。
他嘴唇翕動,梅雪衣略懂唇語,發現他一直在念叨什麼‘我得活著回去’、‘必須活著回去’、‘那件事情必須稟報府主’。
龍臨府主正是一個城府和心機都十分深沉的老狐狸。
趙榮應該就是他身邊的心腹之人。老實本份、忠心耿耿,一切以府主利益為重。
梅雪衣總覺得自己隱約要抓住些什麼靈光。
飛舟繼續往下。有好長一段山崖上沒有看到弟子的骸骨,再下麵應當是無人了。
梅雪衣輕輕捏了捏衛今朝的胳膊,然後拿上薑心宜束腰帶,漫不經心地走到趙榮那一側的舟舷處,探頭往下看。
隻見趙榮微微一驚,伸到舷外的那條胳膊收了回來,掩飾地訕笑著,將手中緊握的通訊玉符藏進袖中。
梅雪衣佯裝不知,隨便地張望著說道:“下方大約是無人了,回吧。”
趙榮並不知道慕遊已經在上方吸引住了土靈的注意力。
他故意在飛舟上使用通訊符,製造靈氣在半空飛掠的假象,恐怕正是想要把土靈引出來。
然後呢?利用飛舟上的其他人來牽製土靈,方便他逃出生天?這就是他前世‘害人’的真相嗎?
梅雪衣腦海中靈光忽閃忽閃。
就在這時,一道怪異至極的轟隆破風聲,忽然自腳下深淵中呼嘯而至!
梅雪衣一時難以形容那是什麼樣的聲音。
就好像……流沙瀑布直襲九天。
她敏銳地察覺到,身旁的趙榮渾身繃緊,蓄勢待發。
就在一晃眼的功夫,腳下漆黑一片的深淵忽然被褐色流沙占據。
它扭曲咆哮著,無數沙粒凝成了一條類似蜈蚣的形狀,飛躥上來,張開巨口,一口銜向這隻小小的靈玉飛舟!
“沙地龍?”梅雪衣不禁愣怔了一瞬。
難怪她瞧著這儲藏食物的習性很像沙地龍,沒想到還真是藏著這麼一個大家夥!
奇怪的是,沙地龍分明隻是尋常的蟲子,大小與蜈蚣相當。而眼前這一隻,已大到看不清全貌,最為離奇的是,它的身體竟是由流沙組成!
她前世殺遍仙域四大洲,竟從未聽說過這等怪事。
眼見,那張幾乎填滿整個深淵縫隙的大嘴就要將靈玉飛舟一口吞下!
“對不住,我必須活著離開這裡。”趙榮忽地開口。
在他開始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已將一道靈氣打在了梅雪衣腳下,將她掀出飛舟!
看著梅雪衣跌出飛舟、落向流沙巨龍之口,趙榮毫不遲疑地禦劍而起,向著上方全速飛掠。
眨眼便化成了一道流光。
重傷的妖龍驚恐地睜大眼睛,撲向船舷。
正準備跳下去救人時,動作忽然頓住。
隻見玉舷下方衣袂飄飛,吊在半空的梅雪衣微笑著揚起頭:“我猜對了。快追!這個家夥身上的秘密不簡單,我都迫不及待了!”
飛舟陡然加速,緊隨那道流光劍影,直直掠向上方。
衛今朝探出半個身子,歎息著,無奈地向梅雪衣伸出手:“王後真是,身先士卒。”
她衝他甜甜地笑,抓著他的手爬入舟中。
薑心宜束腰帶鬆開舟舷,邀功一般繞來繞去,快樂地搖擺她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