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緊扣(2 / 2)

她笑道:“陛下為了替我出氣,一定煞費苦心……便去看看!”

他凝視著她,不動聲色地交換過幾個隻有彼此才能意會的眼神。

他喚宮人進來,將白玉榻上的被褥全部換成了新的,又取了濃香溫熱的花露替她仔細淨過雙手,換上一身新衣,這才安排她重新睡下。

梅雪衣窩在柔軟舒適的被褥中,輕輕揉搓自己的雙手。

想起方才他冷著臉,讓宮人幫她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模樣,她不禁咬著唇偷笑出聲。

還跟一具屍體吃上醋了。

*

翌日,梅雪衣特地挑了一件立領的宮裝,又在肩頸之間繞上一條巨大的雪白毛圍脖。

這樣旁人就看不出她縮著脖子了。

古屍已失敗了兩次,再下一次出現時它很可能會徑直擰斷她的頸骨。

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衛今朝的防禦,實在是防不勝防,為保萬無一失,她乾脆時刻藏起頸子。

擊殺南帝軒轅仁的那一戰,將連日密聚在衛國王都上方的陰雲儘數驅散,今日天高氣爽,陽光灑在身上暖暖懶懶。

梅雪衣與衛今朝虛虛執著手,踏過甬道,來到摘星台。

她從前沒看出來,摘星台下方竟還有一座深入地底的倒塔。倒塔與上方的高台結構相似,如同鏡像。

步入塔底,周遭越來越顯得鬼氣森森,照明的火炬隱隱泛著幽綠。

塔中無風,但塔壁上的火光卻被陰風吹得搖來晃去――底下這些陰物畏懼衛今朝,他一現身,便把這些東西都嚇得貼到牆壁上發抖去了。

“前世作惡的人,魂魄都鎮在這裡嗎?”梅雪衣問。

“啊。”他的語氣有些遺憾,“有些實在不爭氣,沒幾日便魂飛魄散了,譬如秦姬與趙潤如。”

梅雪衣淡笑:“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拚了命想要留在這個世間。”

說話時,漸漸便走到了底。

時隔數日,梅雪衣再一次看到了柳小凡。

對#.首發-#於她來說,柳小凡這張臉其實是十分親切的,畢竟前世她奪舍了柳小凡之後,一直用的便是這具身軀,足足用了數千年。

看久了,總歸是習慣了。

梅雪衣感慨地上下打量了一圈。

蛟筋牢牢束縛著這個金丹修士。柳小凡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傷害,臉上卻環著一股死氣。

用陰靈來折磨她的神智,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從前害人時,便是折磨彆人的精神,將人逼到崩潰,然後吞噬對方痛苦破碎的神魂。

柳小凡緩緩抬起了頭。

她的眼睛猶如兩潭死水,麻木之中隱隱閃爍著瘋狂和絕望。

在看清梅雪衣的那一瞬間,柳小凡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眼睛裡麵陡然迸射出了淩厲刻毒的光芒。

“是你!”她猛然向前一掙,身上蛟筋繃緊,拖在身後的鎖鏈鐺啷作響。

梅雪衣不退反進,踏前一步,定在了柳小凡夠不著的地方。

“怎麼像是今日才認得我一般?”梅雪衣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滿臉死灰的女子,“不是打過兩次交道麼?摘星台上一次,魘魔幻境中一次。”

柳小凡咬牙切齒:“我竟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心腸歹毒、卑鄙無恥之人!”

梅雪衣被她的理直氣壯唬得一愣:“你說我?”

柳小凡緩緩將頭後仰,扯著唇冷笑起來:“裝柔弱扮無辜倒是很有一套。”

梅雪衣非常無辜地偏頭看向衛今朝。

他沉聲道:“瘋話罷了,不必理會!”

“衛今朝,你被騙了!”柳小凡揚聲喊道,“這個女人用幻境騙你!你是不是被她感動得死去活來啊?什麼衛國被滅,什麼舍身就死,都是假的!假的!經曆了幻境中的生離死彆,你是不是愛慘了她?啊?她的愛情可真是感天動地啊!……那我呢?我不過是一枚棋子,幻境中發生的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沒有做過!憑什麼用我沒做過的事情來懲罰我啊!”

梅雪衣定定地看著她。

柳小凡冷笑:“梅雪衣,你這般折磨我,不就是因為我在那個衛國滅國的幻境中折磨過你嗎?真有你的!幻境分明就是你一手設計,你將自己的‘高義’展示得淋漓儘致,好把男人騙得團團轉,對你又愛又憐,我沒說錯吧!”

梅雪衣眨了眨眼睛:“幻境的確是我做的,但是沒有人逼著你做那些事情,那一切,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意願。”

梅雪衣沒有前世滅國身死那一段記憶,衛今朝也不知道她被俘虜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了揭曉那一團秘密,在魘魔幻境時,她曾將前世發生過的事情做成幻境,來試探柳小凡究竟會對她做些什麼。結果便看到柳小凡瘋狂地折磨她的神智,讓她痛苦、崩潰,在她身死之際,柳小凡與魘魔聯手生吞她的魂魄。

查清這些不過是數日之前的事情,此刻回憶起來已經覺得十分遙遠了。

對柳小凡這個人,梅雪衣早已經沒有了半點恨意。若是讓她來處置的話,她都懶得多看一眼,直接斬了便是。

是衛今朝不肯放過柳小凡。他在幻境中親眼看到這個修士如何折磨他的愛妻,當時他便氣到發瘋。

隻不過柳小凡好像是誤會了什麼。也許是因為衛今朝長得太容易讓女子心生好感,柳小凡下意識地以為折磨她的人是梅雪衣,而不是那個俊美得好像仙人下凡的衛王陛下。

她衝著衛今朝喊道:“衛王你聽見了沒有!這個女人承認了,是她故意做的幻境!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也值得你喜歡麼!”

她自知無望生還,便竭力挑撥這二人的關係,不想叫他們好過。

梅雪衣緩聲重複道:“在幻境中所做的一切選擇,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意願。柳小凡,你怨不得彆人。”

柳小凡瞪大眼睛:“意願?我的意願?真是可笑!這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你把我放在那樣的境況下,我自然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換作是你,你又經得起幾次考驗?人不作惡,不是因為他們是好人,隻不過因為他們沒有機會、沒有條件做壞事罷了!每個人麵對誘惑都會暴露心底的陰暗,照你這麼算,豈不是要把世間的人全部殺光啊!因為根本沒有一個好人!”

梅雪衣輕哂:“所以這就是你肆無忌憚地害人的理由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間哪有什麼好人!哼,不怕告訴你們,你們的死期也快到了!知道要亡你衛國的人是誰麼?”柳小凡緩緩露出微笑,“那是一個,誰也招惹不起的人物!這世間,除了我與龍臨府主之外,再無彆人能夠告訴你們真相。你們有本事去問龍臨府主麼?”

梅雪衣:“……”還真沒本事,龍臨府主在半空爆成那模樣,就連神魂也剩不下來了。

“旁人的死期輪不到你費心,因為今日便是你死期。”梅雪衣眸光閃了閃,不動聲色地看了衛今朝一眼。

衛今朝的睫毛微微一動。

這麼一眼之間,竟是奇妙地心神相通。

‘果然是老夫老妻啊……’梅雪衣悄悄一歎,踏前一步,距離柳小凡更近一些。

“柳小凡,”梅雪衣道,“殺你,是替天-行道。你害過多少冤魂,她們都在下麵等著你呢!”

柳小凡用力掙紮:“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死在我手上的,本就是技不如人,不被我殺也要被彆人殺!弱就是原罪!輪不到你來假惺惺講大道理!”

梅雪衣笑了起來:“好吧好吧。照你這麼說,你既落到我手中,便是你自己技不如人,不如安靜等死如何?”

“呸!就憑你?”柳小凡狠狠掙了兩下,“若不是這蛟筋,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梅雪衣麵露囂張,隨手摘下頸間的大絨毛圍脖,拉下宮裝的立領,將自己纖長白皙的脖頸遞到了柳小凡麵前。

她輕聲細語:“有本事,你殺我啊。”

柳小凡被緊緊束著,根本掙紮不動。

梅雪衣把音量放得更低,就像故意不讓衛今朝聽到一般:“是啊,我就是裝可憐,扮柔弱,誰叫我生得美呢,男人就是信我,你奈我何?”

柳小凡不知禍害了多少貌美女子,對美貌執念深重,此刻知道自己已到窮途末路,飽受摧殘的心智徹底崩潰,掙紮得更加瘋狂。

無奈那蛟筋實在是堅不可摧,再如何掙紮都是徒勞。

梅雪衣故意湊得更近了些。

若柳小凡能掙得斷蛟筋的話,一抬手便能掐住她的脖頸。

梅雪衣輕蔑地笑著,緩緩抬起手,要將圍脖重新攏上。

便在這一霎那,她一直在留心的右手手背上,陰冷氣息驀地一動。

視野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前的‘柳小凡’失去了所有表情,一隻右手不緊不慢地抬起,無視蛟筋束縛,徑直掐向梅雪衣!

對方動作看著極慢,其實有備而來,自下而上鎖死了她的退路,在她縮起脖頸之前,便會被對方的虎口卡住下頜。

古屍!

梅雪衣臉上並無半分驚慌,她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在對方抬手之時,她已直通通地向左側倒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那隻慘白的手再一次握了個空。

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時,隻聽‘錚’一聲銳鳴,眼前驀然一亮,一柄泛著幽綠暗芒的幽冥王劍已兜頭斬下!

結界、柳小凡、幻成柳小凡的古屍一起被冥火包圍,頃刻灰飛煙滅。

衛今朝單手執劍,緩緩側眸看向地上的梅雪衣。

聲音無奈:“王後……”

本來躲開就行,她卻實實在在地摔了一跤。

梅雪衣抖著灰塵爬起來:“怕死嘛。”

二人相視一笑,環視周遭,發現這結界正是精準地罩住了梅雪衣和柳小凡二人。

“陛下英明。”梅雪衣彎起唇角,“這一次,剛剛好。”

“嗯。”

昨夜他提起今日探望柳小凡的時候,梅雪衣便敏銳地察覺到他似乎彆有用意。

二人交換了一通眼神,在不確定對方究竟懂不懂自己意思的情況下,十分草率地定下了一個計劃。

今日梅雪衣正是認真地執行這個計劃――她先把脖子藏得嚴嚴實實,然後在激怒了柳小凡之後故意露出破綻。

果不其然,古屍抓準時機,又一次出手了。

這一次,早在古屍動手之前,梅雪衣便先行預判到了它的動作。

衛今朝也一樣,他一劍斬下之時,那新生的結界甚至還沒有徹底成型。

“剛剛好。”他低低地笑。

“可以確定了,問題出在我的身上。”梅雪衣抬起右手,“方才它動手之前,我的手背曾有過詭異的波動。”

難怪那個東西可以悄無聲息地突破衛今朝的防線,原來它本就不是從外麵來的,而是附在她的身上!

衛今朝緩緩點頭,銳利的目光落向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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