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幾張年代久遠的照片。
一張是工地事故的現場照,照片裡有看熱鬨的工人,接到通知趕來的醫護、警察,還有工地的領導,和當時墜樓身亡的那個工人的家屬。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被警察抱著腰,上半身往蓋著白布單的擔架上撲去。
雖然照片裡的那個女人已經上了年紀,又因為悲傷哭嚎五官扭曲,可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與某人相似的影子。
配圖報道上寫明了這個女人的身份,死者馬大軍的第二任妻子。
另外幾張照片出現在民事調解的新聞報道中,依舊是第一張照片裡的女人占據了大量篇幅,照麵裡她正和馬大軍的父母子女聲嘶力竭地辯駁,角落裡,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孤冷地站在一旁,眼神中無悲無喜,隔著鏡頭,也能感受到她的涼薄。
這張青澀的麵孔,分明就是顧楚!
應若琦激動了,此時她已經理清了顧楚和馬大軍的關係。
她是馬大軍第二任妻子帶過來的孩子,報道中寫到,顧楚的母親顧芳在她五歲那年就嫁給了馬大軍,之後十來年,對方一直都是家庭主婦,全家人的開支,顧楚的學費,都是由馬大軍給的,可以說是馬大軍養活了她們娘倆。
馬大軍意外身亡後,工地賠了一部分錢,可馬大軍還有一對年邁需要贍養的父母,與前妻生的一雙兒女,大兒子正麵臨結婚買房,小女兒還在念大學,每年也要一筆不小的開支。
四十萬賠償,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
馬大軍現住的房子是婚前財產,結婚那麼多年也沒有攢下什麼錢,在馬家人看來,賠償款應付日後的開銷都不夠,怎麼可能分給顧芳這個外人呢,再說了,她這些年也沒賺過一分錢,馬家養一個她,還養顧楚這麼個拖油瓶,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這些新聞報道著重描寫了馬家人的不易,再加上馬家二老蒼老孤苦的臉龐,很快就將輿論的導向轉到他們那邊。
至於顧芳,四十多歲也不算老,女兒還在念高中,沒有花大錢的地方,母女倆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何必跟失去兒子,失去父親的可憐人爭搶賠償款呢。
最後顧芳隻分到兩萬塊,外加這些年置辦的一些衣物,大夥兒還覺得馬家人十分厚道了。
看著這些報道,應若琦忍不住皺了皺眉。
在她看來,馬家人有些小氣了,家庭主婦怎麼就不是付出了,彆的不說,顧芳嫁給馬大軍的時候,他和前妻生的兩個孩子還小呢,也是顧芳一手帶大的,這年頭雇傭一個保姆也不便宜呢,怎麼能說顧芳吃白食,對家庭沒貢獻呢。
隻不過這些報道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的輿論環境對沒有經濟收入的家庭主婦並不友好,而且馬大軍還有一對需要贍養的老父母,出於這一點考慮,那邊多分一些賠償款也是合理的。
應若琦雖然對報道上的偏頗有些意見,可也覺得馬家對於顧楚是有恩的,畢竟養大了她,還送她念書了呢,可照片裡顧楚的表情,顯然對馬大軍沒有感情,這不就是白眼狼嗎。
不出意外,昨天晚上發出那一聲聲嘶力竭的慘叫聲的就是第一個“意外”亡故的馬大軍了。
對於這個意外,她在心裡打上了引號。
會不會不是什麼意外呢?
應若琦大膽猜測,可能是青春期的顧楚和馬大軍產生了某種矛盾,於是一個人偷偷摸摸來到工地,趁馬大軍醉酒不防備的時候,將他推下了高樓。
因為馬大軍意外亡故滿身怨氣,在工地徘徊不去,導致了之後幾場事故的發生。
【他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千萬彆讓他找到你!千萬千萬,彆讓他找到你!】
這個猜測似乎也正好和故事內容吻合,馬大軍在等一個人,等待那個將他推下高樓的人!
應若琦為自己那麼快理清楚思路感到激動,但緊接著,她又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如果真的像她猜測的那樣,破解謎題的答案是什麼?是殺了顧楚,平息馬大軍的怨氣嗎?
她有些猶豫,畢竟進入遊戲這麼久,她還沒有主動傷害過同為人類的讀者。
*****
另一邊,顧楚也拉著萬三進了一家網吧,湊巧的是,她開的包間就在應若琦的隔壁。
“顧副隊,我乾啥呀。”
萬三啃著煎餅果子,含糊不清地問道。
“你自己查一下有關幸福裡小區的幾樁意外事故,重點記住每一件事故發生的時間、地點。”
這些顧楚都知道,隻不過沒時間和萬三細說,反正都是一些網絡上找得到的舊新聞,不如就讓萬三自己看去吧。
“歐了!”
萬三比劃了一個OK的動作,然後走到包間的另一個機子前,開始搜索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神色就變了,中途好幾次偷偷摸摸打量顧楚的側臉,顯然應若琦找到的那些照片,他也同樣看見了。
顧楚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而是上網搜尋起了一些有關神火村和西郊慈善醫院的新聞。
她需要借助這個機會判定一些事情。
能夠搜尋到的為數不多的有關報道,都和她在離開那些任務後上網搜尋到的一樣,對外公布的報道裡,西郊慈善醫院關閉的原因還是偷稅漏稅,進藥渠道不規範等。
實際的原因,因為不在內部網裡,光靠網吧的網絡是查找不到的。
但這也足以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她現在搜尋到的結果,和現實世界是統一的。
有了這個確定的答案後,顧楚開始搜尋有關幸福裡小區的新聞報道,除了一些這幾年偶爾會出現的有關“幸福裡工地鬨鬼傳說”、“夜探鬨鬼工地”的帖子,其餘新聞報道和當年她看見過的沒什麼區彆。
她要記下這些內容,看看等她破解了謎題,離開故事後,再次查找到的新聞報道會不會發生改變。
她想知道,究竟故事裡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引起現實生活的變化。
“顧副隊,你在看啥呢。”
萬三不想再看那些新聞了,歪著腦袋站到顧楚的身後,電腦頁麵上是有關川西省古董倒賣案的有關報道。
“古董的案子?”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劉三全。
“對了,他還帶著川西滇中的口音呢,難道他賣給我的那批古董,和早幾年川西省地下市場找到的那批古董有關?”
對於自己吃飯的行當,萬三也是比較關心的,當年因為那批沒有源頭的古董進入市場,整個川西省都被翻過來查了個底朝天,許多靠古董買賣吃飯的商人因此大傷元氣。
不過據說那個案子至今都沒有結案,因為賣出那批古董的人很精明,在收到第一筆貨款後就消失了,之後一直不見新的古董流出。
萬三的反應不算慢,立馬就將川西——滇中——古董——劉三全等線索串聯在一起。
“嘖嘖,怪不得您是警,我是匪呢,幾次都被您逮著,我也不虧。”
萬三摸了摸下巴,人家不愧是專業搞刑偵的,想到他前頭去了,不過就算知道劉三全和那批古董有關,對這個任務又有什麼幫助呢?
顧楚敲打鍵盤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一篇篇新聞報道快速地從眼前劃過,很多時候萬三都還沒有看清前幾行字,顧楚就已經將那個頁麵給關閉了。
這些新聞有關於工地的,也有關於古董案的。
直到有關工地最後一次事故的相關報道出現,顧楚滑動鼠標的動作明顯放慢了許多。
幸福裡工地開盤當日鬥毆而死的兩個工人都十分年輕,其中一個叫管虎的,才十九歲,當時從口袋裡掏出刀子連捅另一個人十幾刀的也是他。
新聞記者都是能人,居然還調查出這個管虎曾經的案底。
十三歲那年,因為入室偷竊傷人,被送去少管所待了兩年,出來後沒多久,又因為加入扒手團夥,在一次嚴打的時候被逮捕,又判了三個月。
這一次被放出來後,他倒是老實了許多,跟著家裡的親戚進了工地,靠體力和技術賺錢,隻不過因為他這人乾活不怎麼認真,隔三差五就要請假,每個月到手的錢也隻夠他自己一個人花銷,偶爾還有些緊巴。
出事前一段時間,管虎忽然變得闊綽了許多,在工地吃飯的時候,人家就吃包工頭提供的一葷一素一湯,他還會額外點幾份外賣,大魚大肉,一天的工資都不夠他一頓造。
和另一個工人發生爭執的原因就是因為管虎新買了一個用來裝/逼的手表,價值四萬多塊錢,但是意外丟失了,當時隻有那個工人經過了管虎住的那間棚屋。
管虎覺得是對方偷了自己的手表,那個工人不承認,兩個人就這樣發生口角,逐漸轉變成動手。
之後在整理管虎的床鋪時,還從他床底下那個破舊的行李箱裡發現了十幾萬元的現金,那麼大一筆錢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不存入銀行?
當時警方也懷疑這筆錢來路不正,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也隻能將錢款交給了管虎的家屬。
三個因為古董這個聯係而進入故事的新人、鬨鬼的工地、有過案底,死亡前忽然得到一筆巨款的工地工人……
這些線索如同一個個節點,連接起來串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索。
【他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真的隻是指代馬大軍嗎?
顧楚關掉了所有的新聞頁麵,拿起已經放涼的煎餅果子,忽然有些想喝冰可樂了。
******
在網吧裡待到傍晚,吃了一些外賣後,又找網管買了點香腸、鹵蛋和飲料,應若琦終於起身離開了包間,然後巧合地遇到了同樣從包間裡出來的顧楚和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