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點睛一筆。
她最後輕描上的一顆眼尾淚痣,讓鏡子裡的眼睛瞬間變得更加清透靈動。在碎發的遮擋下,眼尾一縷淩厲,若隱若現。
不過寥寥兩筆,但此時灰暗的服道化,已經再壓不住葉安然原本的明豔容顏。將妝容微調滿意了,葉安然也起身進了戲棚。
AI000號看她明明形勢險惡,還總是這樣不慌不滿的淡定樣子,總覺得對比之下自己好像從智商上被她碾壓了一樣……有點憋屈。
此時,燈光、攝影就位。
攝影師是張材導演的老同學了。他看著葉安然施施然進場,也是沒忍住,和張材導演嚼起了舌根:“大材啊,我說你怎麼想的,把這尊‘大神’都搬來劇組裡麵了?她如今這個樣子,彆連累這片子最後放都放不出去吧?”
“嗬。”張材導演把嘴裡的煙屁股往地上一滋,對他一撇下巴,“你看了就知道了。”
一切就緒,場務開始清場。
“各單位準備——”
所有工作人員就位,導演看著鏡頭,揮手:
“開機。”
鏡頭切入。
開拍的第一組鏡頭,是葉安然飾演的角色抱著她尚在繈褓中的弟弟。而她的朋友們都聞訊而來,一起給弟弟取名的場景。
場景看似溫馨,但實則沉重無比。因為這部公益片,是圍繞著一個無比沉重的主題展開的——
大半個世紀前,一種名叫“癘病”的惡性傳染性疾病,在這個國家蔓延。當時,國家的醫療衛生水平低下,為了避免傳染病擴散,隻能將所有患上癘病的病人,集中到與世隔絕的偏遠山區,隔離治療。
半個世紀過去了,“癘病”早已經不再是無藥可醫的絕症了。但當初那群被安排到山區隔離的病人,卻再也沒能走出山區。
張材導演要講的,就是這群飽受歧視折磨,被自己曾經的親人、被整個社會拋棄,遺忘在大山深處的人的故事。
葉安然飾演的角色,父親前不久已經病死,母親也在生下遺腹子弟弟時,難產而死了。
新生兒的出生,總是和希望聯係在一起的。
但這個山村,是希望照不進來的地方。
葉安然隻是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女而已,如今卻要擔負起獨自撫養弟弟長大的責任。此時的她抱著繈褓,站在床邊,輕聲哼著搖籃曲。
喬可可調整情緒,推開吱嘎的木門,帶頭走進去:“大姐兒!我們來看弟弟了。”
葉安然沒有停下哼唱。她轉過身,光從她身後照過來,她的臉被陽光下的陰影遮住了,但那雙眼睛,卻無比明亮。
這一瞬,在喬可可眼裡,葉安然簡直猶如換了一個人一樣。
她輕聲哼唱著,低沉緩慢,愛意蜷蜷。一身灰撲寬大的衣服,根本壓不住她豔麗的容顏。她眼角眉梢,溫柔湧動。那是一種對至親至愛的柔情滿溢。
當她抬頭,眼神和喬可可對視的一瞬。微愣之後,喬可可猛然發覺自己的嘴角,早已經在她的哼唱聲中,不自覺的勾起。
——她的情緒,完全被葉安然引領了。
片場的所有人,都微微一驚。
此刻的葉安然,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帶著無比的感染力。她的周身,宛如圍繞著某種莫名的氣場。周圍的所有人,都不自主地被她的情緒吸引、帶動。
對葉安然而言,這其實是她精神力外放的表現。但在所有人看來,整個片場,已經被她的演技和情緒引領了——
這完全是那些從影幾十年的老戲骨,才能有的,對場景的掌控力!
攝影師心底也不無震撼地,用鏡頭緊緊的追隨著葉安然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劇情中,在這個癘病山村裡,沒有學校。喬可可飾演的女配,是村裡唯一一個識一點字的人。
葉安然並不識字,喬可可給她弟弟取了名,葉安然就滿心歡喜著,看著喬可可的字,用眼神一筆筆描繪、記住了,然後無限喜悅地問她:“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守,是保護的意思。等你養大弟弟,弟弟以後也要長長久久地保護你呢。”喬可可笑嗬嗬地說。
葉安然喜悅的神色卻忽然一滯。她想到什麼,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沉下去。
她的同齡朋友們在周圍嘰嘰喳喳,在說著這剛出生的小孩,未來能討到的老婆可能會是誰。因為這個癘病村,一共也隻有三百多人。
這裡每一個人的一生,從出生就能望到儘頭。
“不,我弟弟,不叫‘守’。”在所有人的嬉笑中,葉安然輕輕開口。
所有人聞言,停下議論,看向葉安然。
而葉安然隻專注地看著她懷中嬰兒。
在這一刻,她決定了:她不能讓弟弟一生,像她一樣,埋沒在這個充滿死寂的村落裡。
——她要讓弟弟,走出去。
一個長長的鏡頭,鎖定在葉安然臉上。
三年前,張材導演就用這個劇本,邀請過葉安然,本來想要借助她的流量為這個劇本搏一些關注,但被葉安然拒絕了。那之後,張材導演也琢磨了一下,他這個劇本基調沉重,故事推進緩慢。整個片子,是要用“姐姐”這個人物做為核心支撐的。但因為選材冷僻,資金又有限,他根本就請不來像樣的演員。即使把劇本勉強拍出來也不是他想象的樣子,片子便就此擱置了。
直到今年,恰逢一個國際著名的慈善基金舉辦的年末活動,麵向社會征集有關特殊疾病的視頻素材。因為題材符合,衝著官方提供的獎金,張材導演才把這個一直在角落裡吃灰的劇本撿起來,想著去混口飯吃罷了。
葉安然一開始聯係他的時候,張材導演是一口回絕的。他沒想到的是,被拒絕後,葉安然轉手發過來一個她用手機錄製的、扮演“姐姐”這個角色念台詞的小視頻。
在看到那個視頻的一瞬間,張材導演就知道,他找到那個可以用演技,支撐起這個沉重又單薄的劇本的“姐姐”了。
此刻,特寫鏡頭,對準了葉安然。
她每一個輕微的表情變動,都在鏡頭下被放大。
她眼中喜悅,一點點被思慮替代,繼而變得沉重、黯然,直到她重新變得堅毅,整個場景的情緒變動,已經滿盈。
特寫鏡頭也已經聚焦在她臉上,整整二十多秒了。
場景中的對白早已經念完,張材導演卻還沒有喊卡。
此時,即使葉安然情緒再豐滿,到此也已經走完了。
場景中的其他演員,都開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甚至連坐在張材導演身邊的攝像,都以為他是在為難葉安然了。
但,張材導演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鏡頭。
他不喊停,葉安然就隻能接著演。
縱然她無比深厚的精神力,可以讓她隨心所欲的調整自己的微表情,但到此刻,她的情緒也已經走到圓滿。
一般人到了這個時候,就隻能放空了。
葉安然也是覺得有些無以為繼,但下一瞬,她眉稍微斂,思緒念頭徹底沉入了人物中:
如果,她是姐姐,她現在會想到什麼呢?
一時間,這個角色父母早逝,無人怙養的孤苦、原本的葉安然父母過世的悲慟,交錯在了一起。
葉安然被摯愛的人背叛、被行業封殺、被情敵羞辱的傷痛,和她現在堅定沉穩的心境,也融合在了一起。
陰影和陽光,在她臉上斑駁。她手中,抱著自己的希望和寄托,無限的勇氣,開始在她眼中激蕩——
一個已經認命的、一生注定凋零在山村中的少女,在命運沉重的壓迫下,因為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嬰兒的誕生,又陡然爆發出生命的不甘和反抗!
在她銳利的眼角中,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痣,帶著無限的喜悅,也帶著無比悲沉,更帶著無比的堅毅。
這一刻,生命本生的火焰,在葉安然眼中,無比豔麗的爆燃!
她的神色極其豐富飽滿,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表動,伴隨著強烈精神力的外放,強烈的吸引著所有目光和鏡頭!
片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微微張嘴,根本移不開眼睛!
此時,喬可可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起,打破了葉安然的情緒醞釀。
喬可可連忙伸手按掉。
卻見鏡頭中,葉安然也被這鈴聲吸引。她轉過身,微微側臉,直視鏡頭。
這一刻,她情緒徹底爆發,眼中堅毅,宛若利劍出鞘!
淩厲的視線,擊穿了鏡頭!
此時,聚焦在她臉上的特寫鏡頭,已經整整持續了一分鐘。在這個長長的眼神中,葉安然用自己的演技,詮釋了在命運壓力之下,一個女孩到女人的蛻變——
“我弟弟,不叫‘守’。”
她加了一句重複的台詞。
但沒人覺得這有問題。所有人隻覺得這一句台詞,像是給他們心頭的一擊重擊。
在所有人的震撼中,張材導演坐在鏡頭前,長長的舒一口氣,喊出了那心滿意足的一聲: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