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蝶沒說下去。
汪姿看她過了這麼久,還是一副努力想要平靜,實則意難平的樣子,隻搖搖頭:“你總是想針對葉安然,但她其實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對手。不能釋懷的,從頭到尾,隻有你自己而已。”
“你!”粱蝶惱羞成怒。此時她身邊一個小孩打翻了畫架,立刻放聲大哭起來。“閉嘴!”粱蝶轉頭怒罵。
小孩嚇得一愣,然後哭得更大聲,吵著要回家。
粱蝶一滯。繼而神色晦暗。曾經她主持著一場場宴會沙龍,身邊衣香雲鬢,名流交錯。如今這些哭鬨的小孩,就是她的衣食父母了。
她已經享受過坐擁名利的滋味,再難以忍受這樣平庸的生活。
但可惜,如今任她如何意難平,餘生卻都隻有黯然了。
粱蝶心中越發灰暗,勉強撐著最後的架子,打發了汪姿一句:“我不知道左青禾在哪裡。”
汪姿歎歎氣,也放棄了。她越來越有些害怕地預感到,她再次聽到左青禾的消息時,恐怕會是“昔日藝術大師,被發現死在某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這樣的新聞了。
而她遍尋不到的左青禾,早已經在自我放逐,放棄了自己的藝術生涯。
一開始,左青禾發覺隻要一提筆,他腦海裡就隻有葉安然離開前悲傷的淚眼。他無法拿筆。然後又發現,他也不需要拿筆了。
時代改變了。
被葉安然改變了。
葉安然定義的藝術,已經沒有任何絕對限界。隻要你說這是藝術,那這就是藝術。隻要你的作品得到認可,那它就有藝術價值。在無比廣闊的創作空間中,葉安然隻給當代的藝術家,設定了唯一一條準則:
藝術家必須拋棄過去對藝術的定義,去超越那些他曾經為藝術劃定的準則。
所以,他的時代在葉安然橫空出世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
如果葉安然還在他身邊,他應該可以和她一起去繼續創造、超越。但她已經走了。
被拋下的左青禾,隻能像一隻獨自遷徙的孤雁,去追逐葉安然的軌跡。在她停留過的城市停留,在她留下的作品前徘徊。
直到他看到了葉安然在伯尼特港的作品,名字叫《光影時空》。
這次,他看懂了,她是在畫封雲。
恍然回顧,他終於發覺原來她所有作品,都是封雲。
——正如曾經的葉安然,繪製的素描,都是他。
左青禾再一次在苦笑中淚下如雨。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痛了的,但此刻才發現,他的痛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在他像遊魂野鬼一樣的追逐中,變得更加緩慢且深入骨髓罷了。
他終於意識到,原來他可以放棄畫筆,但不甘心放棄她。
而他愛的人,早已轉身。
左青禾終於停下了。
他選擇了與世隔絕,自暴自棄。在瀕臨崩潰邊緣時,左青禾回到葉安然曾經的公寓,翻開了曾經葉安然畫他的那些素描,想要抓住最後一點往昔的餘溫。
然後,他領悟了一些東西:曾經安然把他奉為神明,壓抑自己,卑微地愛著他。如今,不過是倒轉過來而已。
既然曾經的葉安然,可以默默仰望。現在的他,為什麼不能呢?
左青禾發現,他又可以拿筆了。
他甚至是迫切地想要將葉安然留給他的最後的淚眼畫下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伯尼特港戰亂爆發!所有人都在逃離,隻有三個人,不顧一切地衝進戰區。
左青禾,穆永年,封雲。
但他們隻找到了葉安然托當地村民,轉交給封雲的婚戒。葉安然自己卻選擇,返回去幫助當地的孤兒院疏散,結果遭遇空襲轟炸,屍骨無存。
封雲為了婚禮買下的小島,最終成了她的埋骨地。
葬禮這天,全世界都在一起緬懷這位偉大的藝術家。
在葉安然離世後,藝術界對她的爭論依然沒有停止。一些人尊她為當代藝術的教母。一些人唾棄她,說她謀殺了藝術,讓牛鬼蛇神們都敢自稱藝術家。還有一些人堅持認為她隻是一個會嘩眾取寵的小醜。
但沒有人可以否認,葉安然已經重製了藝術的規則,並且將這種影響擴散。從藝術作品、舞台審美、影視劇作、建築裝潢……方方麵麵,都已經能看到葉安然藝術理念的影子。
她以一種深刻的方式,改變了這個世界的美學。
數年後,左青禾也被發現死在了破舊的公寓樓中。所有人都以為在和葉安然決裂後,左青禾終身沒有再出作品。但直到他死,人們才發現,他居住的公寓,所有牆麵,都掛滿畫作。
而所有畫作,隻有一個主題:葉安然。
他留下了滿室的傑作,記錄下自己餘生的悔恨,和對葉安然的懷念。
而他臨死前最後一幅作品,《淚眼》,成為了流傳後世的無價之寶。這幅畫因為記錄了關於兩位藝術史上,地位超凡的兩位畫家的過往情纏,被公認為是能與《蒙娜麗莎》媲美的世界名畫。
當封雲也離開那個平行世界,過往記憶恢複,他也終於看懂了,葉安然隱藏在每個作品中、鐫刻在藝術史中的愛意綣流。
握著葉安然留給他的戒指,封雲心中酸澀又甘甜。靜默良久,他把戒指送到唇邊,輕輕吻上:“在你麵前,我總是這麼愚笨,讓你看儘了笑話啊。”
他讀到了戒指中的精神力痕跡,發現最多再經曆一個平行世界,安然的精神力將突破煉獄係統的限界。
封雲微掩眼簾,握著戒指。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在返回主世界前,將安然變成他的。
心念一定,他也順著安然的精神力直追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墨蘇 的營養液,比心~~麼麼噠~~!(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