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禦醫齊磕頭認錯,但這喚不回太皇太後的性命。
皇帝唇顫抖發白,他跪在床邊,伸手去拉太皇太後的手。
他全身冰冷,腦子甚至是懵的:“祖母……”
他明白了一切。
五年時間了,為什麼在這一年,太皇太後沒有殺掉白呦後,就讓白呦進宮。為什麼太皇太後突然就和皇後談好了一切,整個後宮都在積極幫白呦,幫他。
一年的時間,太皇太後要解決一切遺留問題,才能不帶遺憾地離世。
太皇太後側過頭,看著皇帝和他身邊跪著的白呦。
她神色有些恍惚。
她微微笑:“陛下,恕哀家要先走一步了。”
她道:“陛下彆難過,這一日是遲早的。哀家至今記得,你當日孤零零跪在哀家門外,向哀家磕頭,希望哀家撥亂反正,希望哀家支持你。”
“哀家本來不想管,因為前貴妃的原因,哀家與先帝的母子關係一直很冷淡。哀家不想讓關係更差下去。但是你苦苦哀求,哀家見你實在可憐,被你說動,還是站在了你這邊。從那一日開始,哀家就一直是支持陛下的,陛下知道麼?”
皇帝閉目。
他再睜眼時,雙目已紅。
他聲音沙啞:“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些年有些混不吝,讓祖母很為難。我也許傷了祖母的心,讓祖母為當年的決定後悔……”
太皇太後搖頭,這個老人家唇角帶笑,慢慢道:“你是好孩子,和先皇不一樣。哀家從不後悔幫你。你隻是走了彎路,但你還年輕,你也是不得不為之。”
她被皇帝握著的手也有一絲顫,她語氣悲痛:“哀家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也很苦。所以哀家讓呦呦進宮來陪你。”
太皇太後轉向白呦:“哀家當初本想殺了你,你怪哀家麼?”
白呦搖頭,她不如皇帝控製得那麼好,看到太皇太後這樣,她眼圈早就紅了:“我不怪您。您是為了陛下,而且您知道我失憶後,就沒再殺我。我進宮後,您還救過我。我怕您不許我和陛下在一起,但是您從來沒有這樣過……”
白呦眼中的淚落下:“祖母,您是一位充滿智慧的老人!”
太皇太後道:“若真是如此,當年宮中的悲劇也不會發生。如果不是哀家阻攔得太晚,未必會死那麼多人……”
太皇太後說話間,氣息更弱了。
她艱難地、搖搖地抬手,撫摸皇帝的麵孔。
她透過他現在的麵容,隱約看到了他當年做少年時的樣子。那樣的清雋,端莊,正直……
太皇太後看著這對璧人並肩而跪,她喃聲:“當年呦呦你在宮中讀書,哀家沒有見過你。但如今也不晚,往後餘生,你答應哀家,會好好陪在陛下身邊。你身上的毒,不管能不能解,都請你陪著陛下,不要傷害他。”
白呦點頭,她的手與皇帝交握。
太皇太後目光飄虛,似陷入回憶中:“陛下剛剛登基,哀家提議陛下將年號定為‘佑平’。陛下不曾過問,自然不知,佑平佑平,本是佑君平安。哀家想要佑君平安。皇室莫要再發生慘劇。”
“佑平第一年,陛下萎靡不振。”
“佑平第二年,陛下對那些做錯事的人,開始直接殺了。”
“佑平第三年,陛下成了暴君。”
“佑平第四年……”
“佑平第五年……白呦入宮。”
太皇太後的手滑下去,她閉上了眼。皇帝如同被驚一般,他拽住她的手,淒慘高喚:“祖母——”
太皇太後眼角餘淚。
她給他們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若是有緣……天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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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於當年冬病逝。
第二年春,佑平六年,白呦被封為後。
這一年,良妃依然在快樂地寫話本,張婕妤在痛苦地繡她的屏風。
白呦與皇帝約定,他絕不自私地不顧她的意願,強行要用他的心頭血為她徹底解毒。她不要徹底解毒,她要和皇帝相依相偎很多年。待她真的快熬不下去的時候,他們才可以用皇帝的心頭血去搏一搏那個可能性。
而且說不定這些年,不需要人血為引的解藥,就能研究出來。
佑平六年夏,六公主進宮,與白呦玩耍,說起宮中貴女們的婚配,要白呦幫忙。於是七夕節時,白呦就央陛下在宮中辦了一場宴,邀請長安適齡的年輕貴族男女們來相彙。
白呦問皇帝:“陛下可記得,以前我們也一起過過七夕節。”
皇帝回憶了下,說:“可惜那年,朕並未與你有過交集。”
白呦輕聲:“但是那年,是我進宮讀書的前一年。那時候我在七夕節宮宴中見到陛下,便對陛下一見鐘情了。隻是陛下一人戴著麵具在宮道上走,陛下也不理臣妾。陛下當是一點兒也不記得。”
皇帝笑了笑。
他沒再辯,而是讓大內總管取了兩張麵具,他和皇後各戴一張。兩人走下高階,各走一方,與民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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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皇帝皇後的程疆和白呦走在宮中男男女女中。年輕男女們好玩地戴著麵具,相識或相愛,全憑緣分。
走在這宮道中,置身人群,就好像回到當年。
年少的白呦戴著麵具,在人群中尋找程疆。年少的白呦剛在宮宴上見到了他,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走了。之後一整晚,白呦都在找他,卻沒有找到。
年少的程疆與自己的兄弟們坐在閣樓,他們指著下方那摘下麵具的少女,說:“老三你看,她是不是今晚最好看的?”
年少的程疆掀開麵具,頭探過窗欞,向下方的少女看去——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白呦。
漂亮,靈動,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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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佑平六年的這晚七夕夜,皇帝與白呦在宮中長橋上相遇。
燈火重重,火光照在二人的麵具上。周圍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喧囂無比,卻都與他們無關。
白呦摘下自己的麵具。
她靜靜地仰頭看著他,眼中若星辰一般,她抱著麵具笑:“陛下,我們要好好認識一下。”
“我叫呦呦。我想一直和陛下相識,相愛,在一起。若是有緣,今生過後,我們天上見,我們來世也要見。”
燈火映水,水波瀲灩。
皇帝摘下他的麵具,從下巴、嘴唇向上,高挺的鼻梁、深遠的眉眼一點點露出。
他道:“我叫程疆,字士澤。若是有緣,來世也要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