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母親前,周子息從未出過塔樓一步。
塔樓在周家宅院最偏僻的地方,樓中隻有一個窄小的窗口,那時他還太小,將屋中所有桌椅凳子重疊起來爬上去也夠不到窗戶。
周子息六歲前的活動範圍就在塔樓頂層,每日有人定點送膳食,偶爾也會給一些水果零嘴。
四季更迭時,照顧他的人會送來新的衣物。
照顧周子息的是位總是繃著臉的老嬤嬤,她從不看男孩的眼睛,說話做事都低著頭。
哪怕老嬤嬤不會給他臉色看,畢恭畢敬地照顧著他的生活起居,可周子息還是怕她。
在塔樓的日子很無聊,因為老嬤嬤從不會跟周子息說多餘的話,也沒有人教他讀書寫字,隻能自己想辦法跟自己玩。
周子息從蹣跚學步,到地上打滾摔著了嚎啕大哭再爬起來,都是一個人。
在塔樓裡偶爾能聽見外麵飛鳥鳴叫的聲響,每隻叫聲都不一樣,周子息對此好奇,朝高高的塔樓窗口伸出手丈量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每天都在計劃著如何才能攀上窗口看看外麵的世界。
這天老嬤嬤生病,無法為他守夜,周子息趁老嬤嬤不在時,來往幾個房間,將桌椅凳子往自己屋裡搬去。
他跑了好幾個來回,累得氣喘籲籲,渾身是汗。
可就算將桌椅凳子們搬進去,他也沒力氣把它們重疊起來,到一定高度就沒法再往上了。
站在凳子上的周子息眼巴巴地望著窗口,屋中燭火照明,他卻好奇外邊忽明忽暗的光芒是什麼。
有時候會變得很亮,隨著光亮折射的影子還會移動,他會跟著那光芒的影子走動,與投映在地麵或者牆壁上自己的影子低聲對話。
——你是什麼?
——為什麼你會跟著我一起動?
——嬤嬤身邊也有這麼一團跟著她動的東西,那是她的,你是我的嗎?
周子息企圖得到影子的回應,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
因為男孩的天地就隻有這一層塔樓,他甚至沒能見過這世上所有人都擁有的天空、太陽、星星和月亮。
周子息揚首看高處的窗口,朝窗口伸出手,仍舊有著很長的一段距離,外邊不知名的光芒穿過窗戶,引得他心生向往。
那光芒讓他不甘心就此放棄,便朝窗戶的位置起跳,伸出手試圖扒住窗沿,如此跳了兩次,第三次搭在下邊的凳子承受不住倒塌,站在高處的男孩因此摔落在地,額頭磕到了尖銳的桌角,倒塌的東西也砸在了他身上。
這一摔把周子息摔得滿頭是血,忍不住哭出聲來,趴倒在地起不來。
第二天老嬤嬤來時隻見到滿頭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孩,虛弱的周子息第一次瞧見老嬤嬤那張臉上出現了彆的表情,奇怪的,難以理解的。
在數年後他才明白,那是名為恐懼又厭惡的表情。
老嬤嬤緩步走上前來,目光盯著虛弱的男孩,男孩求生的本能試圖呼救,卻見老嬤嬤拿起椅子用儘全力朝他的頭砸去。
似宣泄恨意,又似害怕恐懼,敲打的聲響直到這不過五歲的孩童血肉模糊後才停下。
老嬤嬤將門關上,隔一段時間後再打開門。
屋中的燭火已經燃儘,因為今日老嬤嬤沒有及時更換,所以顯得昏暗難明。
老嬤嬤提著燈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身形完整的男孩神色僵硬地將染血的衣物穿上。
他可憐兮兮地抹了把臉,小小聲說:“你彆打我。”
*
這天周子息沒能吃到早飯,也沒有午飯,他坐在空無一物的飯桌邊,心中惶惶不安。
老嬤嬤走了。
周子息心中害怕,認為是自己搬椅子的事惹怒了嬤嬤,所以今天才不給他飯吃。
之前的摔傷不見了,也不疼了,現在就隻剩下饑餓。
周子息趴在桌麵望著被鎖上的屋門發呆,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外邊傳來腳步聲,走得急,還伴隨著爭吵聲。
門窗上倒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周子息不由坐直起身,害怕又好奇地看著。
屋門被從外邊打開,擋在門口的高大男子錦衣華服,卻皺著眉頭冷著一張臉,周少主盯著屋中的男孩,邊走邊問:“你想做什麼?”
“準備利用可以複生的力量逃走嗎?”
“你感知到了什麼?”
男人的厲聲質問讓周子息不自覺地繃著臉,全身寒毛豎起,不知所措。
“夠了!你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說什麼!”後一步進來的美婦人越過周少主攔在桌前,冷聲道,“他什麼都不懂,話都不會說,就跟普通孩子一樣,你不僅將他關在這裡六年,還讓一個憎恨地鬼的老太婆看著他,你怎麼肯定不是你的人先動的手殺他?”
“普通孩子?你說這種話也不怕遭報應,他是地鬼,不死的怪物,跟你一樣令人惡心的東西。”
當時的周家少主嘲諷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若不是你隱瞞地鬼的身份耍儘心機嫁我,我也不會有這種人生汙點,甚至險些不能繼承商會!”
“彆說的你好像沒從地鬼這邊得到任何好處似的!”美婦人抬手指向門外,“滾出去!從今天開始,我的孩子我自己照看!”
周少主卻上前一步掐著美婦人的脖子,迎著她倔強的目光咬牙切齒道:“你彆癡心妄想,我的孩子絕對不可能是個地鬼,既然他複生了,那你跟他就隻能留一個,你最好早點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