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哭在興頭上,不顧夏榮山的阻攔,叉腰罵:“我的生兒剛醒,九王爺就送這麼多棺材來,有何居心?”
夏朝生聽了這話,一個沒忍住,當著全屋人的麵,將入口的藥汁噴了出來。
裴夫人當即甩著帕子,尖叫著抱住他:“心肝兒,彆氣!”
“……你不想嫁,娘也不想你嫁!”
“……你彆怕你爹!有娘給你撐腰,你就算想嫁給天王老子……”
夏榮山聞言,猛地一頓咳嗽。
這回不是裝的,是真的嗆到了。
“夫人,你且放寬心。”鎮國侯咳完,頭疼地將自家夫人拉到身邊,“九王爺肯定沒有壞心。”
“沒有壞心?”裴夫人聞言,瞪著通紅眼睛,揪住了夏榮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棺材都送到侯府門前了,你說他沒壞心?”
堂堂一國鎮國侯被夫人當眾拎耳朵,不僅麵不紅心不跳,還順著夫人的力道低頭:“夫人說得是,我也沒想到他行事會如此……乖戾。”
氣得頭暈眼花的裴夫人被哄舒服了,輕哼著鬆手。
她給兒子準備壽材,是衝喜,旁人準備壽材,那就是晦氣!
“你給我聽好了!”裴夫人重新坐在榻前,氣咻咻地撂下一句話,“這婚事,我不同意!”
“夫人……”
“娘。”夏朝生就著爹娘的爭吵喝完了藥,將藥碗遞給候在一旁的夏花,“您且去歇歇,哭出病就不好了。”
裴夫人一愣,被他哄得感動之餘,更不敢離開。
她小心翼翼地望著夏朝生的眼睛:“生兒,你和娘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想去金鑾殿前跪著?”
夏朝生病倒前,不是沒用過這般借口,逃出侯府和太子私會,所以裴夫人不敢信他的話。
“娘……”夏朝生本想搖頭,對上他娘懷疑的目光,又換了個說法:“我就是想去,身子也不允許。”
邊說,邊以拳抵口,不住地咳嗽。
夏榮山和裴夫人的神情微微一鬆。
無論是什麼緣由,不去便好。
“生兒不必擔心,宮中派的太醫近日都住在侯府。”裴夫人心疼地摸著他蒼白瘦削的麵頰,柔聲哄道,“等你身子骨好了,娘陪你去騎馬,好不好?”
夏朝生鼻尖一酸,紅著眼睛握住裴夫人的手:“好。”
裴夫人再次將帕子按在眼角,擦去溢出的淚,然後拽著明顯還有話要說的鎮國侯,離開了夏朝生的臥房。
灰色的流金紗無風自動,夏朝生勉強撐起上半身,仰頭去看牆角那扇描金的雕花紅木窗。
裴夫人淡藍色的衣角匆匆拂過,宛若一隻徐徐合攏雙翼的蝶。
他雖聽不見裴夫人的話語,卻能想象得出,他娘定是在捏他爹的耳朵,嘀咕個不休,也自然想象得出,他爹第無數次放下顏麵,摟著他娘溫聲求饒。
相似的場景,夏朝生從小到大看了無數次,便以為世間夫妻都是這般恩愛,直到遇到穆如期,直到嫁入東宮,直到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替身……
他在鳳棲宮內熬碎了滿身傲骨,方知自己期盼的情愛於旁人而言,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及權勢的萬分之一。
他的指甲驟然摳進掌心,唇角笑意淡去。
“夏花。”夏朝生叫來了紫衣的侍女。
夏花是侯府內的家生子,自幼侍奉在夏朝生身邊,是他最信任的侍女。
“小侯爺。”夏花循聲進屋,畢恭畢敬地跪在榻前,雙目低垂,“您有什麼吩咐?”
夏朝生喘了口氣,纖細修長的手指在被子上滑動了兩下,夏花已經遞上來一個溫暖的手爐。
他驚訝地接過:“還未入冬,怎麼把手爐找出來了?”
“原不過放在庫房,奴婢瞧見,就拿來了。”夏花答得飛快,“小侯爺前幾日淋了雨,身體裡的寒氣尚未全清,此時捧著手爐正好。”
夏朝生抿唇不語。
他畏寒,不僅僅是因為淋了雨,寒氣入骨,更是因為吃下了改變體質的藥丸,變成了病秧子。
而放在庫房中的手爐,未到冬天,必定是被收在最裡麵的。夏花此時能將手爐遞到他懷裡,想來已經在庫房中翻找了幾日,在他尚未蘇醒時,就準備好了一切,以防萬一。
夏朝生沒有揭穿夏花善意的謊言,他微微一笑:“多謝。”
夏花神情微變,跪拜在地,行了大禮:“奴婢不求小侯爺回心轉意,隻求小侯爺以自身身體為重,以侯爺夫人為重,不要再去做那傷己傷人之事了!”
夏花不提“太子”,卻又字字句句都提到了“太子”。
夏朝生鴉羽似的睫毛微顫,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說的,我都明白。”
夏花當他敷衍,急急抬頭,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滾落:“小侯爺,奴婢……”
“我真的明白。”夏朝生好笑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幫我去府前瞧瞧。”
“府前?”夏花微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夏朝生抱著手爐,吐出一口氣:“九……九王爺往咱們府前送了東西,不論是什麼,總歸是一片心意,你且代我去瞧瞧。”
夏花眼裡閃過驚訝的光,知道夏朝生此舉,代表著侯府對賜婚的態度,當即從地上爬起來:“奴婢這就去看!”
與此同時,走出侯府的夏榮山,生生被撲麵而來的黑壓壓的棺材氣白了臉。
偏偏九王爺的心腹黑七,背著一口棺材湊上來,笑得人畜無害:“給侯爺請安啦。”
夏榮山一個倒栽蔥,攙著身旁小廝的手,才不至於跌坐在地:“你們王爺呢?”
黑七低嗬一聲,將棺材放在地上,拍手答:“王爺進宮去了。”
“……王爺臨行前,特意吩咐我,說要將全上京最好的壽材送到侯府,以祝小侯爺身體康健!”
夏榮山聽得兩眼發黑,哆哆嗦嗦半晌,方才磨著牙行禮謝恩,同時想,夫人果然永遠是對的。
……九王爺不是我兒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