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穆如期堪堪收回視線,掃了一眼滿頭大汗的長忠,負手往宮中走去。
“公公慌什麼?”
“殿下,陛下得知小侯爺嫁入王府,龍顏大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長忠也不藏著掖著了,愁眉苦臉道,“您等會兒進了金鑾殿,可得小心著點,千萬彆說錯了話!”
穆如期神情扭曲一瞬,又飛速裝出惶恐模樣:“尋芳姑姑可有為我說話?”
“姑姑這些天服侍在太後身前,並未在金鑾殿當差。”
穆如期眉心微皺,不再多問。
尋芳是太後調/教出來的宮女,再早些時候,卻是隨秦皇後一同入宮的。
穆如期自信若尋芳在側,必定能為他細心周旋,隻是如今……
他剛邁進金鑾殿的門,奏折便雪花般撲來。
——啪!
墨跡未乾的聖旨直接砸在了穆如期的額角。
宮女太監噤若寒蟬,烏泱泱跪倒一片。
他也“噗通”一聲跪在殿前:“父皇息怒!”
“息怒?”梁王狠狠地拍著龍案,“看看你乾的好事!”
“誰要你多此一舉,往侯府送嫁衣?”
“若是送也就罷了,你……你偏偏叫王府的人瞧見!”
“你九皇叔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朕這麼些年,隱忍不發,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可以同時貶責侯府與王府的機會……全被你這個逆子毀了!”
穆如期唯唯諾諾地匍匐在地,嘴裡止不住地呢喃:“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長忠見狀,忙不迭地將丹藥塞進梁王的手中——那個裝丹藥的木盒子已經被梁王打碎了,剩下的丹藥都被長忠收進了瓷瓶裡。
穆如期看見長忠的動作後,眼神微動,一眨不眨地盯著梁王將丹藥咽下肚,麵上浮現出轉瞬即逝的譏笑。
長壽仙丹,越吃命越短。
算算時間,他這位父皇,也就剩不到三載的壽數了。
“你說,你給朕說……以後要如何是好?”梁王沒察覺到穆如期的異樣,眼皮跳了跳,“若兩府的關係真因這樁婚事有所緩和,朕看你這太子的位置還不如給你的五弟坐!”
“父皇,兒臣知錯了!”穆如期立刻誠惶誠恐地嗑起響頭。
他的懦弱無能是裝的。
穆如期重生歸來,知道五皇子身上有胡人血統,斷然不可能繼承王位,所以梁王的威脅,也僅僅是威脅而已。
梁王在砰砰作響的磕頭聲裡短暫地平息了怒火:“罷了,你且起來。”
“……王府與侯府的婚事已成定局,你可有辦法讓他們二人離心?”
穆如期暗暗一笑。
讓穆如歸和夏朝生離心,是世上最簡單的事情。
但他當著梁王的麵,並不直言,反而思忖良久,做出苦思冥想之態:“父皇,朝生心裡有兒臣,自然不會與九皇叔親近,隻不過他嫁入王府,兒臣日後與他相處的機會就少了。”
相處的機會少,把人帶回東宮的機會也少。
“這有何難?”梁王不以為意,“前些時日,夏榮山求朕恩準他的兒子回太學繼續做你的伴讀,朕準了。等婚期過後,朕就傳旨召他入宮。”
“多謝陛下。”穆如期大喜過望,再次叩拜行禮,“朝生與兒臣相識許久,隻要見了麵,話說開了,肯定會願意離開王府,進兒臣的東宮。”
他的話並無誇大的成分,連梁王都沒有懷疑。
因為夏朝生的的確確為了賜婚之事,在金鑾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事前,還毫不猶豫地吞下了改變體質的藥丸。
其實跪多久,梁王並不在意,隻是那藥丸……
大梁男子,除非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賣身,或是流落勾欄,迫於營生,根本無人願意吞下改變體質的藥丸。
逼迫他們吃藥,不如直接要他們的命。
那是比死還痛苦的懲罰。
鎮國侯府的小侯爺夏朝生,驕傲自負,剛烈似火,倘若不是真心想嫁入東宮,怎會甘受如此羞辱?
再者,搶親也不是說說那麼簡單。
太子搶親,還要對抗玄甲鐵騎,梁王細想起來,覺得穆如期能將夏朝生搶進東宮才可怕——若太子手裡有一支足以與玄甲鐵騎對抗的勢力,那麼對皇位威脅最大的,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了。
“朕暫且饒了你。”梁王的心思百轉千回,已經不再像先前一般憤怒,“不過,今日你搶婚鬨得眾人皆知,朕不得不罰。”
穆如期低眉順目:“但憑父皇處置。”
“就罰你禁足一月吧。”梁王麵上浮現出疲態,揮手讓長忠送太子出宮,“一月以後,如何在太學中說服夏朝生,就不是朕的事了。”
“父皇放心,兒臣心裡有數。”
…………
穆如期跟著長忠出了宮。
長忠無奈搖頭:“殿下,您怎麼直接和王爺的玄甲鐵騎對上了?”
倘若能在小侯爺上花轎前,偷偷將人帶進東宮,事情哪裡會鬨到這般境地?
穆如期抿唇不語,神情陰鬱。
他也不想這麼早與九皇叔的玄甲鐵騎對上,可不過是做出了一點點與前世不同的選擇,事情就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他也始料不及。
宮城中的甬道再長,也有走到儘頭的時候。
“公公留步。”
長忠依言停下。
等候許久的東宮侍從急匆匆趕來,小太監替穆如期披上披風,見長忠離去,才小聲道:“殿下,不好了,五皇子那裡得了您搶婚的消息,正準備聯合朝臣,寫折子彈劾您呢!”
“讓他寫去。”穆如期耷拉著眼皮,不甚在意,“寫了也沒用。”
“那陛下那邊……”
“父皇不會怪罪的。”穆如期神情稍冷,“五皇子不過是個……”
“是什麼?”小太監沒聽清太子的話,狐疑地追問。
“不該你知道的,彆多嘴。”穆如期沒好氣地攏了攏衣袖,半晌,忽而眉頭緊鎖,“你說,朝生為何不從花轎上下來?”
重生後非但沒能過上順風順水的日子,還挨了梁王訓斥的穆如期,心中終於生出了疑惑。
但他沒有將夏朝生的異樣與重生聯係在一起。
他是真龍天子,是大梁未來的帝王,重生乃天命所授,夏朝生再尊貴,比得上天家血脈嗎?
穆如期隻覺得奇怪。
“奴才覺得,九王爺定是威脅小侯爺了。”小太監見穆如期陷入沉默,眼珠子一轉,湊過去,嘀嘀咕咕,“殿下,您想想,小侯爺不甘心委身於王爺,他對您的感情,大梁誰不知道?但是,若王爺以侯府相逼,那就不一樣了。”
“……小侯爺是孝順之人,肯定不願侯府其他人被自己牽連。”
小太監這話,可謂是說到了穆如期心裡。
他曾經斬儘夏氏滿門,讓夏朝生痛不欲生,最後夏朝生竟不願死在他的手裡,飲下毒酒不等毒發,就橫劍自刎了。
穆如期眼前一亮。
九皇叔必定是用侯府威脅了朝生!
他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心裡的疑慮散了,對一月後在太學上勸回夏朝生也更有信心了。
還在轎子上的夏朝生就沒穆如期那麼樂觀了。
他從早到現在就吃了一個糕餅,人沒到王府,肚子已經空了,再加上身子弱,轎子沒停,意識已經模糊了。
夏朝生隻覺得耳邊全是亂哄哄的爆竹聲,還有刺耳的吹拉彈唱,亂七八糟亂做一團,讓他本就不清醒的意識斷了片。
不知過了多久,轎身忽然震了一下。
迎親的隊伍回到了王府,在王府門前站了許久的喜娘,迫不及待地跑來,等著夏朝生掀開轎簾,好將紅綢遞進去。
紅綢的一端被穆如歸抓著,他要用這根紅綢,將夏朝生帶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