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不信?……得,我就好心同你說說。這回九王爺回上京,帶回來一個懷有身孕的狄女!要不是陛下賜婚,這王妃的位置,小侯爺都得給她讓路呢!”
“還有此等荒唐事?咱們大梁的王爺,居然要娶一個狄女為妻?!”
“自然有。九王爺素來性情凶殘,離經叛道,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此言有理,我還聽說,鎮國侯府的小侯爺剛嫁進王府,就被九王爺禁了足,鎖在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位兄台,我看你神情,像是不信我說的話?那好,你跟我解釋解釋,若九王爺並未和狄人有所牽連,為何辛辛苦苦將一個狄女從幽雲十六洲帶回來?”
“這……還是兄台你說得對,九王爺和那狄女,肯定有私情!”
“他必然叛國,是我們大梁的敗類!”
…………
同樣的對話在上京各處反複上演。
人群中總有不信服之人,看似相信九王爺不會通敵叛國,最後卻都在旁人的反駁聲裡沒了聲息,功成身退,悄悄潛回東宮。
坐在馬車裡的夏朝生側耳傾聽片刻,已經猜到流言必是太子散布,且今日過後,真相必定大白,可他依舊氣得火冒三丈。
夏朝生捂著嘴,趴在穆如歸懷裡咳嗽,瞥見掌心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立刻收攏五指,將拳頭藏在身後,繼而憤憤不平道:“說風就是雨,他們怎麼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
什麼將他囚禁在府中,求生不能不死不得;什麼千裡迢迢將狄女從幽雲十六洲帶回來……倒像是他們親眼見到了似的!
梁人與狄人開戰數年,嘉興關外的戰火終年不歇。
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回。
誰身邊沒有從軍的親友呢?
若九王爺當真與狄人勾連,那他就是大梁的罪人,他對不起葬身於嘉興關外,致死都未能回到家鄉的梁人。
可想而知,現在上京百姓有多恨穆如歸。
夏朝生又急又氣,明明計劃他也參與了謀劃,事到臨頭,卻做不到淡然處之。
他摔上木窗,一頭紮進穆如歸的懷抱,顫抖著撫摸九叔右手上的疤痕,那是證據亦是功勳,更是橫在他心頭的虧欠。
穆如歸的好,隻有他知道。
“九叔……”
“嗯。”穆如歸心滿意足地抱著夏朝生。
倘若紅五或黑七在側,定會驚訝萬分,因為穆如歸懶洋洋地倚在馬車邊,是少有的徹底放鬆的狀態。
“九叔,世人都誤會你。”夏朝生替穆如歸委屈。
“那便誤會。”穆如歸不以為意,低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啞聲道,“我習慣了。”
誰不曾有一腔熱血?
可當他浴血奮戰三天三夜,將狄人趕出幽雲十六洲後,卻發現,他成了梁人心中比狄人還可怖的存在。
他們說他是殺神,說他手中儘是亡魂。
他們在上京安穩度日,卻指責守土安邦的他殘忍無度。
荒謬嗎?
穆如歸已經不覺得荒謬了,他緊緊地摟著夏朝生纖細的腰,滿足地歎息。
“我知你是何人。”夏朝生悶悶地呢喃,“九叔,世人皆誤會你,我也信你。”
穆如歸眼神微動。
他有這句承諾就夠了。
王府的馬車在百姓唾棄的目光裡,緩緩駛離了上京城,而皇城中,手捧拂塵的長忠正扯著嗓子,唱:“開朝!”
朝臣們魚貫而入,太子與五皇子各站一邊,等梁王現身,立刻山呼萬歲。
梁王神情陰鬱,氣息不穩,顯然在上朝前,已然看過穆如期遣小太監送入宮中的奏折。
梁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若穆如期當真要與狄人勾結,大梁的末日就要來了。
駐守在幽雲十六洲的玄甲鐵騎,是大梁對抗狄人最後也是最堅固的防線。
這麼多年,梁王縱使再忌憚穆如歸,也不敢當真要了他的性命。
一把雙刃劍,隻要刀尖沒有對準自己,就是可用之劍。
但如今,太子卻說,穆如歸已經有了異心,梁王震怒之餘,發現,大梁之中,竟無人能與玄甲鐵騎抗衡。
若穆如歸反了,他是要以從未上過戰場,在上京中養尊處優的金吾衛來對抗玄甲鐵騎,還是急令召回尚在荊野十九郡駐守的夏家軍?
他剛把夏朝生的寶貝兒子塞進王府,但凡夏榮山心裡有一絲的不滿,夏家軍就不一定肯來上京!
穆如歸,穆如歸……
梁王想起早年,先帝臨終,連國本社稷都不在乎,撐著病體,硬是將尚在繈褓之中的穆如歸賜名“如”字輩。
那時,穆如歸就是他登基路上最大的絆腳石,若不是穆如歸年幼,加之殘廢了一條腿,說不準現在坐在皇位上的人……
“陛下,臣有本上奏!”
山呼萬歲過後,太子身後顫顫巍巍地撲出四五個位高權重的老臣。
五皇子一派的朝臣遲疑一瞬,失去了先機。
梁王強忍怒火:“何事?”
“臣有一事想問陛下!”開口之人卻不再是老臣,而是金吾衛統領,言裕華,“我大梁是否要與狄人休戰?”
梁王勃然大怒:“言裕華,朕念你身為金吾衛統領,守衛宮城多年,不治你口出狂言之罪,但你必須給朕說清楚,是誰在上京、在大梁,傳播這樣的荒謬之語?”
言裕華跪拜在地:“並非臣口出狂言,而是皇族中人與狄人私下有所往來……”
“言統領,何出此言啊?”朝臣之中有中立派,大驚失色,“我大梁與幽雲十六洲交戰多年,上京之中並非沒有狄人,朝中大臣府中也多有狄人血脈的奴仆,‘私下往來’一說,是否言過其實?!”
言裕華掃視眾朝臣,見多數人麵露不安,暗暗好笑。
“各位大人不要著急,狄人與我梁人交戰多年,上京中尚有許多百姓留有狄人的血而不自知,若如此都算是‘有所往來’,豈不是貽笑大方?”
“言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臣要彈劾之人,實在罪大惡極,臣不敢妄言,隻問陛下與各位大人,通敵叛國之人,該當何罪?”
“罪當論斬!”
“如若犯錯之人與當今陛下流著一樣的血呢?”
“即便是我,犯罪也與庶民同罪。”穆如期慢悠悠地接過話茬,不等五皇子表態,也跪在了梁王麵前,“還請父皇明察!”
準備齊全的五皇子及其黨羽,本因為被太子搶去全部風頭,氣得麵色發青,現下卻麵麵相覷。
這個跪在金鑾殿前,求陛下嚴懲的,當真是當朝太子?
五皇子甚至開始懷疑府上的狄女所言,究竟是不是實話。
可她言辭鑿鑿,還說出了太子身邊的親隨姓名,以及東宮中密事,的確不似作假。
難不成,太子自知犯錯,為了不讓旁人彈劾自己,先行認錯?
那也不能……說出與庶民同罪的話啊!
五皇子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與黨羽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視著太子一黨在朝堂之上慷慨陳詞,準備好的奏折一下子燙起手,竟不知道該不該遞到梁王麵前了。
穆如期見五皇子一言不發,還當他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當即得意洋洋地問:“五弟,你說,通敵叛國之人,該當何罪?”
“兒臣以為……”五皇子頓了頓,“皇兄所言極是,罪當論斬。”
穆如期聞言,不屑撇嘴。
他覺得五皇子羞憤難當,不願再幫九皇叔隱瞞,立刻厲聲道:“既然如此,五弟還不將藏於府中的狄女交出來嗎?”
滿室嘩然。
五皇子麵上出現短暫的空白:“皇兄,當真要我將狄女帶到父皇麵前?”
“自然!你幫著隱瞞,已經做錯了一次,難道還要一錯再錯,讓父皇失望嗎?”穆如期義正言辭,“還不快將人帶來?”
梁王也道:“旭兒,還不將人帶到金鑾殿前,難道要朕下旨搜宮嗎?”
五皇子渾身一震,忙道:“臣這就讓人將狄女帶來,父皇息怒!”
小半個時辰過後,戴著頭紗,懷有身孕的悅姬被帶到了金鑾殿前。
穆如期隱約覺得那身影有些許的熟悉,卻並未多想,而是在悅姬到來的刹那,再次跪拜在梁王麵前:“父皇,此女乃九皇叔暗中勾連狄人之證據,她腹中懷著的,就是九皇叔之子!”
一語石破天驚,五皇子尚未有所反應,一直站在角落裡,因為未能等到夏朝生三朝回門而默默生悶氣的夏榮山先跳了起來。
“豈有此理?!我兒剛嫁入王府三日,她腹中竟然已經有了王爺的孩子?!”
“陛下,陛下!懇求陛下恩準我兒和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