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歸理虧,一時沒了話說。
逼他喝藥時尚且知道為了他好,現下,竟忍不住自責起來。
……朝生瞧著真是可憐。
穆如歸到底心疼他,放下藥碗的時候,主動開口,說要給他蜜餞吃。
夏朝生並不理會,揪著被子,背對九叔,窩在榻角咳嗽。
壓抑的咳嗽聲讓穆如歸的心瞬間揪了起來:“朝生……”
然後見夏朝生不回答,又飛速從床上跳起來,厲聲喚:“紅五!”
紅五的聲音從老遠的地方傳來:“王爺!”
“去買蜜餞!”
“蜜餞?”氣喘籲籲地跑來的紅五,麵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王府和軍中無人吃蜜餞。
王爺……更不可能吃蜜餞,紅五甚至懷疑,他家王爺不知蜜餞為何物!
穆如歸的確不吃蜜餞,隻聽軍中副將提過一嘴,說家中小兒啼哭,每每吃下蜜餞,就能安穩一夜,便依葫蘆畫瓢,想安慰夏朝生。
他見紅五不答話,當即冷了臉:“不去?”
紅五回過神,趕忙答:“去,去!屬下現在就去街上買,很快回來。”
穆如歸勉強滿意,轉頭去看夏朝生。
隻見侯府金貴的小侯爺捂著嘴,病歪歪地靠在榻邊,還在生悶氣,聽見“蜜餞”二字時,微紅的耳朵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我想吃桂花糕。”夏朝生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悶悶地嘀咕。
桂花糕不是什麼稀罕物,但凡酒樓,都有的做,隻是夏朝生現在想到的,是他娘親手做的桂花糕。
他身體還好時,偶感風寒,吃不下苦澀的藥,裴夫人就會親自做桂花糕,給他壓嘴裡的苦味。
紅五買不到裴夫人親手做的桂花糕,好在街上多得是會做桂花糕的小販,不一會兒的功夫,夏朝生麵前就多了好幾碟糕點。
他裹著被褥挑挑揀揀,三兩塊糕點下肚,就不計較九叔逼自己喝藥的事了。
“九叔,太子如今隻是禁足一月。”夏朝生吃了糕點,心思活絡起來,靠在穆如歸的身邊,目光時不時往下瞄。
他還惦記著喝藥前,不小心踢到的家夥呢!
穆如歸抓住夏朝生的手,替他擦指尖粘著的糖霜:“一月足矣。”
夏朝生不滿地咬住下唇。
他沒親去金鑾殿上聽朝臣們爭吵,但也想象得出來,若是同樣的錯處放在九叔身上,必不會“禁足一月”輕輕放下。
隻是夏朝生再怎麼想,也沒想到,穆如期是抱著要誅殺穆如歸的心,在朝堂上控訴的。
“也不知……悅姬和言統領如何了。”
穆如歸眼底閃過一道暗芒:“他們二人並未受到太大牽連,陛下有旨,讓悅姬在宮中產子。”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夏朝生茫然地望著穆如歸,揪著衣擺,喃喃自語,“可萬一悅姬想和言統領走呢?”
他兩世都未經人事,就算吃下易子藥,依舊不能理解已經懷有身孕的悅姬。
但異位而處,夏朝生絕不願為仇人之子,苦熬十月。
窗外的雪靜靜地飄落,侯府裡寧靜祥和,皇城中卻是雞犬不寧。
早朝過後,皇城壓在一片厚重的銀白之下。
言裕華一言不發地護送著悅姬前往後宮。
風卷起了悅姬頭上的帷幔,露出了她毫無血色的臉。
“言郎……”
沉悶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言裕華僵硬地轉頭,張了張嘴,乾澀的嗓子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悅姬靜靜地注視著他,片刻笑了。
她笑得很開心,也很絕望。
“我不怪你。”悅姬的聲音比落雪還輕,落在言裕華的耳中,好似炸響的悶雷。
鎧甲叮當作響,他猝然轉身:“悅姬,我……”
“你個賤人!”
橫斜裡冒出的戾嗬打斷了言裕華的話。
不知何時,穆如期帶人出現在了茫茫白雪中。
穆如期顯然已經氣到了極點,不顧身邊親隨的阻攔,直勾勾地向悅姬衝來:“孤要殺了你!”
“太子!”
“太子殿下!”
悅姬和她腹中的孩子是梁王親口承諾,要送回幽雲十六洲的人,金吾衛不敢托大,當即攔在穆如期的身前。
“太子殿下三思啊!”
“太子殿下,陛下讓您禁足醒過,您可千萬不能再惹事啊!”
“你們也要攔孤?”穆如期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金吾衛的麵上緩緩移動,“你們也敢攔孤?!”
“……言裕華,管管你的人!”
“……你難道忘了嗎?金吾衛誓死效忠的是天家!”
“太子殿下。”言裕華從太子出現,就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悅姬身前,此刻微垂著頭,沒人能瞧見他的神情,“陛下在金鑾殿前,當著眾臣的麵,命臣保護此女,臣依旨,要將其送去後宮,讓各宮娘娘代為照顧。”
“言裕華,你……!”
“殿下,臣告退。”言裕華疲憊地行禮,帶著悅姬繞過太子的儀仗,走進漫天的飛雪中。
可被金吾衛護在中間的悅姬在和穆如期擦肩而過的瞬間,眷戀地收回落在言裕華背影上的目光,眼裡滿是戾氣。
她將手伸進袖籠,腳下一崴,向著太子的方向狠狠栽倒,同時嘴裡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不遠處,剛從金鑾殿走出的梁王打了個寒顫,扶著長忠的手,急言:“何人敢在宮中喧鬨?!長忠,快,快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而被悅姬撲倒在地的穆如期呆坐在雪地裡,望著捂著小腹,痛叫出聲的悅姬,如墜冰窖:“怎麼會……怎麼會……”
“悅姬!”言裕華“噗通”一聲跪在悅姬身邊,顫抖著扯開她捂住小腹的手——一柄雕著龍紋的匕首沒入了悅姬的小腹,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刀柄的紅寶石旁,刻著一個“期”字。
“殺……殺人了……殺人了啊!”太子親隨多是沒上過戰場,沒見過血的文臣,不知哪個膽小的先叫了一聲,很快,更多人驚呼起來。
“不是我……我沒有……”穆如期低下頭,望著掌心裡尚未乾涸的鮮血,拚命搖頭,“不是我……不是我!”
可無人聽他辯解。
悅姬癱在雪地裡,宛若一朵徐徐盛開的花,在最好的年華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