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穆如歸所做之事,何錯之有?
若沒有玄甲鐵騎,大梁此刻早已覆滅,若穆如歸不狠心斬去朝中太子舊部,朝堂之上,白食俸祿,互相汙蔑之風盛行。
他所做,皆是賢明君王該做之事,就因為有心人肆意散播謠言,大梁的百姓才會將他當成可怖的殺神,而不是戰無不勝的戰神。
夏朝生不願任這樣的情況繼續發生下去。
他不知今生九叔是否還有謀權篡位的打算,他也不在乎。
他隻是想讓世人不再誤解穆如歸。
悅姬就是扭轉輿論的第一步。
“滾開,讓我上去……讓我上去!”樓下忽地傳來喧鬨聲。
夏朝生回神,對夏花頷首:“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夏花領命而去,很快神情古怪地回來:“小侯爺,言家的二公子吵著鬨著要見你,被布莊的掌櫃的攔住了。”
“他要見我?”夏朝生拿起手爐,思忖片刻,邁步向樓下走去,“那便去看看,他為何要見我。”
他和言裕風算不上熟識。
夏朝生瞧不上言裕風的紈絝作風,言裕風也看不上他拚命嫁入東宮的做派。
先前在驪山獵場時,兩人還起過言語的衝突,今日,言裕風怎麼非要見他呢?
“言二公子。”夏朝生緩步下樓,果然見穿著一身華服的言裕風被掌櫃攔住,氣喘如牛,一副氣到極致的模樣。
言裕風循聲抬頭,逆著光,看不大清夏朝生的神情,隻覺得他周身都閃著朦朧的光影,耳根沒由來一紅,支支吾吾道了聲:“王……王妃。”
“你找我有事?”夏朝生示意掌櫃退下。
掌櫃千恩萬謝地離去,順便趕走了布莊裡看熱鬨的人,獨留他們在鋪子內講話。
言裕風不敢直視夏朝生的眼睛,垂著頭,按照禮數又好好行了一次大禮,然後咬著牙,從喉嚨深處,憋出一句比□□還細弱的話:“求……求王妃救救我兄長。”
“你兄長?”夏朝生的眉頭一點一點蹙起,隱約覺得言裕華的事與悅姬有關。
“是。”話已出口,言裕風反而不難堪了。
他是言家的二少爺,雖紈絝,卻也曉得,言家的風光,全靠身為金吾衛統領的言裕華。
言裕華一倒,言家也就散了。
到時候,他這個在東宮擔了個虛職的言家二公子,必定成為全上京的笑柄。
就如同……不久之前的夏朝生。
言裕風麵頰又紅,悔恨加上羞恥將他淹沒,說完話,再也不肯張口,就站在夏朝生麵前,一言不發地攥著拳頭。
“你兄長與我何乾?”
夏朝生卻沒有絲毫的動容。
昔日金吾衛為太子穆如期所用,與夏氏滿門的覆滅逃不開乾係。
縱使他同情悅姬的遭遇,也不會主動對言裕華伸出援手。
這不是他手裡的刀,這是大梁皇室的刀,在九叔沒有登上皇位前,他不但不會碰,還要想法設法地壓製。
想象之中的冷嘲熱諷沒有出現,言裕風鬆了一口氣。
“王妃有所不知,兄長他……兄長他想去求陛下開恩,將那懷有太子骨血的狄女娶進門!”言裕風言及此,舍棄了最後一絲尊嚴,撩起衣擺,跪在夏朝生麵前,“想必,王妃也知曉,我兄長身為大梁的金吾衛統領,若此時求娶狄女,不但會和太子殿下產生隔閡,也必定會引起陛下的懷疑!”
“你兄長竟要去金鑾殿前求陛下開恩,求娶悅姬?”夏朝生微微瞪圓了眼睛。
“是。”言裕風苦笑點頭,“娶狄女在大梁,並非稀奇事,隻是兄長和此女的身份都過於特殊……若兄長執迷不悟,當真去金鑾殿前,將求娶之事說出口,言家必遭滅頂之災!”
“我又能如何幫你?”夏朝生垂下眼簾,斂去眼底的驚異,“言二公子,你找錯人了。”
“王妃!”言裕風見他轉身欲走,急忙大叫,“悅姬是王爺所救,想必王爺說的話,兄長會聽……我想求王妃與王爺勸一勸兄長,讓他放棄求娶狄女之事!”
“若……若事成,我們言家願意……”
夏朝生聞言,猛然轉身,指著言裕風的鼻子,冷笑出聲:“言二公子說笑了,你們言家的事,我和王爺怎麼能摻和?”
“……若被陛下知道,玄甲鐵騎與金吾衛有所牽連,你可想過後果?”
言裕風麵色陡然一變,癱坐在了地上。
“若陛下知道王爺與言統領交往過密,你猜,先遭殃的是言家還是王府?”夏朝生不顧他的神情,憤然道,“無論哪家遭殃,後果你都承擔不起。”
“可……”
“我不幫你,與你我之間的恩怨無關。”他抬手,深吸一口氣,平複翻湧的心虛,打斷言裕風,“言二公子,我佩服你向昔日仇敵尋求幫助的勇氣,但我不能將王爺牽扯進來。”
言裕風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隻是……隻是……
隻是不在乎王府罷了。
夏朝生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冷著臉,怒氣衝衝地走出布莊。
紅五舉著傘迎上來:“王妃,回府嗎?”
“不。”他看了看天色,在夏花不讚同的神情裡,道,“去前麵用完膳再回去。”
紅五隻得趕著馬車,又帶夏朝生去前麵的酒樓用膳。
與此同時,一支隱秘的隊伍來到了酒樓的後門口。
穆如歸跳下馬,撣去肩頭雪沫,問身邊侍從:“秦大人到了嗎?”
“回王爺的話,已經到了。”
“黑七呢?”
侍從一時語塞:“許是……路上耽誤了,一會兒就會趕來。王爺,先見秦大人要緊。”
“他若回來,讓他立刻來見我。”穆如歸撂下這句話,撣了撣衣擺,從後門走進了酒樓。
幾乎是同一時間,夏朝生吃驚地問:“雅間都被包了?”
店小二陪笑點頭:“是啊,早前就被一位大人包下了,這會兒人已經到了。”
“也罷,給我尋個安靜的位置吧。”
“好嘞,您請隨我來。”店小二殷勤地將夏朝生帶到窗邊,“客官,您先坐下,小的這就去給您搬個屏風。”
“有勞。”
“王妃,屬下去喂馬。”紅五見夏朝生坐下,尋了個理由,翻出了酒樓的窗戶,與滿臉鬱氣的黑七撞了個正著。
“你怎麼也在這裡?”紅五抬手攔住黑七,“王妃在裡麵,你彆進去。”
“彆攔我。”黑七一把推開紅五,“王爺也在,我得進去複命。”
“王爺也在?”紅五這幾日都跟在夏朝生身邊,不知道穆如歸也來了這家酒樓,怔神間,讓黑七闖了進去。
“王爺,屬下……”黑七的聲音戛然而止,倉惶跪在地上。
穆如歸和秦大人站在一處。
秦大人大腹便便,和藹可親,並沒有因為驟然闖入的黑七生氣,反而擺著手,先行走進雅間,留給他們主仆二人說話的空間。
“何事?”穆如歸目光如刀,眉眼間冰霜覆蓋。
黑七打了個寒顫,繼而又因為憤怒,硬著頭皮道:“王爺,方才屬下路過順來布莊,瞧見了王妃和言家的二公子。”
“朝生?”穆如歸緊繃的眉眼,陡然一鬆,連語氣都繾綣起來。
“王爺,言家的二公子懇求王妃救言統領。”黑七見狀,愈發氣惱,“言語間有所鬆動,似是想讓金吾衛為王爺所用……可王妃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在黑七看來,夏朝生拒絕言裕風,必定是因為對太子舊情難忘,不願讓本聽令於天家的金吾衛成為王爺的附庸。
“王爺,王妃怎能如此……”
“他是怎麼說的?”穆如歸藏在袖籠中的手攥成了拳,緊張得心跳如擂。
“王妃說……”黑七頓了頓,回憶道,“王妃說……若陛下知道王爺與言統領交往過密,兩府都會遭殃。”
穆如歸嗓音微微顫抖,難言激動:“他真是這麼說的?”
“屬下聽得真真的,此話必然是托詞……”
“你退下吧。”
“王爺!”黑七不可置信地抬頭,見他家王爺麵上沒有絲毫的憤懣,反而多了幾絲壓抑的笑意,心裡不由一沉。
在他看來,穆如歸被夏朝生的臉迷惑,連自身大業都不顧,已然走上了錯路。
日後……若王爺榮登大統,這嬌嬌弱弱的小侯爺,還不得成為禍國殃民的“妖後”?
穆如歸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黑七,心裡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意,輕輕摸索著已經沒有傷疤的左手,轉身向雅間走去:“他此舉為我,你若不懂,就去問紅五,然後再領二十軍棍,留在上京,不必同玄甲鐵騎一同回嘉興關了。”
黑七渾身一僵,等穆如歸走進雅間,立刻飛身往酒樓外跑。
他經過夏朝生身邊屏風時,不甘心地停下腳步。
屏風裡的夏花也在問夏朝生同樣的問題:“小侯爺,方才言家的二公子,言語之間,似乎有將金吾衛為我們所用的意思,你為何拒絕?”
夏朝生捏著一塊糕點,慢條斯理地咀嚼。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宮城之上。
白雪皚皚,金黃色的宮殿威嚴無端。
“你說,金吾衛為何人所用?”
“小侯爺,金吾衛當然為陛下和太子所用。”
“嗯。”夏朝生收回視線,舔去唇角的糖霜,“為陛下和太子所用。”
夏花不明所以:“小侯爺?”
他歎了口氣,不想將話說得太透,隻再重複一遍:“為陛下……所用。”
“什……”夏花猛地捂住嘴,震驚地望著平靜的夏朝生,“小……小侯爺……”
屏風後的黑七也大驚失色,想要衝回穆如歸身邊,將夏朝生說的話,一五一十轉達,但他還是耐下性子,繼續偷聽。
“慌什麼?”隻聽夏朝生咳嗽兩聲,將糕點咽下,自言自語,“隻要是陛下,金吾衛都會效忠,言家現在的效忠,日後……說不準也是王爺的。”
隻要登上至尊之位,金吾衛就為穆如歸所用。
何必以今日恩情要挾之?
“不過悅姬的確可憐。”夏朝生自言自語,“還是得想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