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我說了胡話,你可要當沒聽見啊!”
…………
宮人在笑鬨聲裡,皺著鼻子從剛浣洗好的衣服裡挑了件絳色的罩衫,轉身就走。
坐在井邊浣洗衣服的宮女連忙叫道:“哎呀,姐姐,那罩衫已經破啦,穿不得!”
卻不想,宮人聞言,將罩衫抓得更緊:“就是要破的……他配穿好的嗎?”
她兀自“呸”了一聲。
古有東施效顰,今有夏玉效夏朝生,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宮人一路想著,回到夏玉麵前,將破了角的罩衫呈上去。
“還愣著做什麼!”夏玉的眼睛染上了罩衫的血紅色,壓根沒瞧見被宮女刻意攥在手心裡,稍有破損的衣角,他急不可耐地抬手,“快幫我換上。”
宮女們私下裡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去提醒夏玉罩衫上有洞,也不提屏風後有銅鏡之事。她們替夏玉披上罩衫,然後垂著頭,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外間。
“我是夏朝生……我是夏朝生!”夏玉陶醉地撫摸著衣擺,佝僂著腰,在屋中轉圈。
他想起鎮國侯府的高牆大院,想起夏朝生縱馬穿過街市的身影,最後,想起身邊的閒言碎語——
“仔細看,你與小侯爺真有幾分相似……”
有時,夏玉端起銅鏡,也會想:為什麼我不是小侯爺呢?
夏玉心裡第無數次響起哀怨地喃喃:我們長得這麼像,為什麼……
不,我就是鎮國侯府的小侯爺!
他眼裡迸發出兩團瘋狂地火焰。
“我是小侯爺……我是小侯爺!”夏玉瘋笑著跑出門,在漫天大雪裡,不斷地拉扯著躲避開自己的宮女,“太子殿下在哪兒?王爺在哪兒?”
他才該是被兩位殿下放在心裡的人。
夏朝生……夏朝生不配!
宮人們在夏玉的大笑聲裡,驚叫著四散開來。
“胡鬨什麼?”身披銀甲的金吾衛循聲而來,一腳踢倒一個神情慌亂的小太監,“他是瘋子,你們也是瘋子嗎?”
亂哄哄的院子瞬間落針可聞。
被踢倒的小太監狼狽地爬起來:“大人,您有所不知,他……他瘋得誰都控製不住!”
滿院皆是手無寸鐵的宮人,的確對發瘋的夏玉沒轍。
金吾衛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提劍向夏玉走去。
夏玉被金吾衛銀色盔甲反射的光晃花了眼,奇跡般冷靜下來。
他撣著衣擺上不存在的灰,仰起頭,自以為高貴地頷首:“是殿下派你們來接我的?”
金吾衛望著麵前連腰都直不起來,臉上爬滿可怖傷痕,卻自以為是到極點的人,一時沒了話說。他忽然明白了宮人們為何拿夏玉沒有辦法——這是個瘋子,讓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瘋子。
可惜,太子殿下放出話,要留夏玉一條命,金吾衛再不願看見這張令人作嘔的臉,也得按捺住殺意,領著他往太子的寢殿走。
如此一來,夏玉愈發篤定,自己已經得了穆如期的青睞,態度愈發囂張,竟然從地上揪來幾片枯葉,說要賞給金吾衛。
金吾衛攥住刀柄,手指節捏得咯噠作響。
金吾衛乃天家近衛,尋常官員尚且不能比肩,更何況是一個將東宮置入畏懼的細作?
如此羞辱,當斬。
銀劍出鞘的刹那,穆如期的聲音從殿內傳來:“人呢?”
金吾衛猝然驚醒,冷汗如瀑,握著銀劍,單膝跪地:“回殿下的話,人帶到了。”
他居然被夏玉氣到差點忘記穆如期的命令,險些釀成大禍。
“那還不讓他快點滾進來?!”
金吾衛連忙伸手將夏玉推進殿內,不肯將目光在他麵上多停留一眼,直到殿門關上,才長舒一口氣。
“不怪你。”護衛在殿前的金吾衛緩緩搖頭,“此人……當斬。”
“那也得等太子殿下裁決。”
他們對視一眼,皆是露出了苦笑。
太子殿下要留著這人問什麼呢?
東宮中發生的變故與王府無關。
夏朝生回到王府後,先急吼吼地將穆如歸扒壞的衣衫換去,然後又被九叔以擦藥之名,按在榻角,扒去了剛穿上的外衫。
“九叔。”夏朝生拚命拽著滑落到肩頭的衣衫,兩條腿更是不住地在被褥之上滑動。
一圈一圈肉眼可見的漣漪隨著他的掙紮在榻上四散開來,捏著金瘡藥的穆如歸呼吸隨之粗重。
屋內的暖爐燒得很熱,連夏朝生這麼怕冷的人,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不敢對上穆如歸熱滾滾的目光,揪著被褥,顫聲道:“不痛了。”
就算痛,在馬車上也擦過藥了呀!
穆如歸棱角分明的臉微微緊繃,鋒利的眉隨著夏朝生的話,一點一點挑起。
方才在馬車上,他也是這樣,欲拒還迎,勾得人心跳如擂。
怎麼一回王府,就不行了呢?
難道是藥膏沒擦上去的緣故?
穆如歸捏著藥膏的手微緊,膝蓋霸道地抵住夏朝生亂動的腿,沉聲道:“彆動。”
他統領玄甲鐵騎多年,不怒自威,板起臉時,冷冽的氣息壓根控製不住。
夏朝生微怔,眨眼間,脖子上浸染了涼意,唇也被困在暖意融融的熱浪裡。
他的手無力地搭在九叔眉間的傷疤上,氣惱之餘,想用手撓,卻終究舍不得,最後隻能不甘心地跌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再匆匆鑽進被褥裡。
夏朝生逃得再快,也比不上穆如歸。
他的手腕被迅速攥住,按向了墨色的長袍深處。
等夏朝生冰涼的指尖當真觸碰到穆如歸的胸口,穆如歸才意識到,此舉過於唐突,但卻舍不得鬆手,就用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緊地盯著他瞧。
夏朝生的心跳驟然加速。
他知道,但凡自己有一定點的抗拒,九叔就會鬆開手。
可他舍不得。
他垂著頭,顫抖著將另一隻手也遞過去。
穆如歸愣住,呆呆地將衣衫扯開,替他將手按上去,片刻,抿唇扭開了頭。
夏朝生壯著膽子睨了一眼。
九叔的耳根果然是紅的。
夏朝生想笑,可惜他不僅耳朵紅,臉也紅,隻得蜷縮在穆如歸身邊,老老實實地焐手,連掌心下緊實的腹肌都不敢多碰。
“王爺,王妃。”偏偏有煞風景之輩來攪擾他們的安寧。
紅五苦著臉站在門外,在夏花和秋蟬憐憫的目光裡,硬著頭皮敲門。
臥房的門猛地被人從內拽開,臉色黑如鍋底,衣衫半解,袒露著胸膛的穆如歸,陰森森地望向紅五。
紅五心裡咯噔一聲,直挺挺地跪下去:“王爺,東宮那邊……來人了。”
“什麼人?”穆如歸的薄唇瞬間抿成一條線,不著痕跡地回頭,見夏朝生因為羞惱,縮在被褥底下,微微蠕動,立刻將聲音放得更低,“是太子,還是白六?”
“回王爺的話。”紅五咬牙,“是太子殿下。”
穆如歸周身的氣壓驟然一低。
紅五死死垂著頭,抬高雙手,將一遝書信,高舉於頭頂:“王爺,太子殿下派人將這些書信直接送到了府上。”
“直接送來的?”穆如歸藏在袖籠裡的手不易察覺地一顫。
他已經猜到,穆如期遣人大張旗鼓送來的是什麼了。
穆如歸的心在想通的瞬間,墜入了寒潭。
但他不允許自己流露出任何的憤怒與不滿,甚至隨手將信件接過,塞進了袖籠中。
“知道了,下去吧。”
紅五擔憂地望著他:“王爺,過去之事……”
“王妃今日還未喝藥,你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穆如歸卻不給紅五說話的機會,乾脆利落地轉身,挺直的脊背隱隱透出一絲孤寂。
“九叔?”在被褥底下悶得滿麵通紅的夏朝生實在忍不住,將頭探了出來。
他沒聽清穆如歸和紅五說了些什麼,隻覺得九叔周身籠罩著一層落寞,忍不住赤足跑過去,摟住了男人的腰。
穆如歸眼神一閃,垂眸死死地盯著腰間的手。
“九叔,你去做什麼了?”
“無事。”穆如歸將手指搭在夏朝生的手背上,溫柔又眷戀地摩挲,“你今日未喝藥。”
他神情一僵,想要收回摟住九叔的胳膊,不曾想,隻不過剛撤去些許的力氣,就被穆如歸反身抱住,用力勒在了身前。
“咳咳。”夏朝生嚇得連咳好幾聲,“九叔?”
穆如歸一言不發地抱著他,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眼底全翻湧著晦暗紛雜的情緒。
朝生曾經心悅於太子,與之寫了無數封書信,這本就在穆如歸的預料之中。
他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反應,居然會如此強烈。
他嫉妒,他眼熱,他無奈,他瘋魔。
他想擁有夏朝生的一切,哪怕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
“朝生。”穆如歸凶狠地含住夏朝生的耳垂,在他的驚呼聲中,喃喃自語,“你是我的……我不會再放手。”
哪怕跌入地獄,粉身碎骨,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