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
薛穀貴苦笑著將另一隻一直收在袖籠裡的竹筒,遞給了穆如歸。
他進宮前,嘴快,將蠱蟲之事說與黑七聽。
黑七便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假意將子蠱當成母蠱,交給穆如歸服下,讓夏朝生來滋養王爺的命。
薛穀貴心有不忍,卻沒有拒絕。
薛家早年家中發生變故,薛穀貴身為太醫院院首之子,隻能在鄉野之間遊走,連坐堂的資格都沒有,極為不甘心。
他跟著穆如歸,一來,是覺得九王爺是唯一能讓大梁“起死回生”之人,二來,想要在改朝換代後,重新回到太醫院,了卻父親的遺願。
所以黑七所言,讓薛穀貴動心。
他不能讓穆如歸為了一個體弱多病的王妃,放棄即將到手的皇位。
他們所謀之事太大,經不起任何的疏漏。
但薛穀貴萬萬沒想到,穆如歸將他的謀算看穿,毫不猶豫地服下了母蠱。
“醫者仁心。”穆如歸將竹筒砸在地上,輕輕踩碎,“你切莫鑽了牛角尖。”
薛穀貴渾身一震,跪伏在地,許久未置一言,再抬頭時,滿臉羞愧:“王爺所言極是,是我……”
——咚咚咚。
敲門聲驟起。
穆如歸抬手止住了薛穀貴的話頭。
紅五在殿外道:“王爺,寧妃娘娘來了。”
穆如歸眉頭一挑:“所為何事?”
“娘娘送來了陛下禦賜的薑湯。”
“拿進來吧。”穆如歸用眼神示意薛神醫跟在自己身後,然後打開了門。
殿外果然燈火通明,兩隊太監護送著薑湯,分立在寧妃身後。
寧妃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絕口不提先前曾經在桃暉宮見過穆如歸的事,雙方各自行了禮。
“王妃呢?”寧妃笑著讓太監將薑湯送到緊閉的偏殿殿門前。
滿頭大汗的夏花跪在地上,低聲道:“王妃尚在更衣……”
寧妃不以為意,擺手道:“無妨無妨,既然在更衣,就且等等。今夜王妃定是驚著了,出來也不必謝恩,將薑湯喝下後,直接歇息便是。”
夏花支支吾吾地應了。
站在一旁的穆如歸心頭一跳,隔著火光去望緊閉的殿門。
“王爺,夜裡風寒,您喝完薑湯,也快些休息吧。”寧妃卻在這時,開口道,“本宮不宜在此逗留,就先走了。”
穆如歸行了禮,目送浩浩蕩蕩的隊伍遠去,眼裡凝重之色愈重。
“王爺,這薑湯……”待寧妃離去,紅五領著一個太監模樣的宮人走過來。
“放在殿中便是。”穆如歸收回視線,低聲吩咐,“你去王妃那看看,可有不妥。”
紅五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跑著去找夏花了。
而他帶來的那個送薑湯的小太監,放下湯後,卻沒有離去。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穆如歸麵色如霜,厲聲道,“還不滾出去?”
小太監哆嗦了一下,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向後退了一步。
穆如歸愈發煩躁,額角冒出細細的汗珠。
那“太監”忽而拔下發間發簪,哭著撲上來:“王爺!”
竟是位女子。
另一邊。
離開偏殿的寧妃輕輕哼了一聲:“如兒今夜若是不得手,我不會放心的。”
扶著她的嬤嬤低聲懇求道:“娘娘,二小姐是您的嫡親妹妹,又被陛下挑中,不日就要入宮為妃,您怎麼舍得……”
“有何舍不得?”寧妃沉下臉,顧及身邊是從娘家帶出來的教養嬤嬤,不好發火,隻壓低聲音,“九王爺說不支持東宮,你覺得我會信?倒不是讓如兒成了王府的側妃,將來若是有了一子半女,等鎮國侯府的小侯爺一死,她就是名正言順的正妃,不比她進宮強?”
“陛下最近龍體有恙,不知能支撐到幾時。嬤嬤是寧家出來的老人,心疼如兒情有可原,但千萬彆當了寧家的登天路!”
“可那九王爺……”
“是啊,都說九王爺性情殘暴,還是個不良於行的瘸子。”寧妃甩著帕子,擦了擦纖纖玉指,“可你看那鎮國侯府的小侯爺,嫁進去的時候還是個病秧子,如今瞧著,氣色居然比先前好……可見傳言不儘可信,九王爺明知他心中所念是太子殿下,吃穿用度也是一應不愁的。”
“本宮的如兒生得國色天香,當得起‘王妃’的稱號。”寧妃似乎已經瞧見了來日,五皇子登基,自己成為太後的盛況,咯咯笑道,“如今上京之中,誰不知道,太子已無登基可能?九王爺若是聰明些,今夜……就從了,也不枉我費儘苦心在兩碗薑湯中下藥。”
嬤嬤唯唯諾諾地點頭:“娘娘,鎮國侯可不是軟骨頭……”
“那又如何?嬤嬤,我與你說實話吧……本宮隻在太監們潑在九王爺身上的那一點水裡,下了藥。如兒卻是親手將鶴頂紅下在了薑湯裡的。”
嬤嬤渾身一抖。
“如兒嫌小侯爺擋了自己的道兒,才在湯裡下毒,嬤嬤可不要再覺得如兒不願嫁入王府了,倒像是本宮逼她似的!”
嬤嬤果然不再提寧二小姐的事,而是問:“那個尋芳姑姑……”
“尋芳是秦皇後身邊的舊人。”寧妃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她要做什麼,咱們不能管,也管不著。”
嬤嬤這才閉上嘴,老老實實地扶著寧妃回宮。
而在偏殿中的夏朝生已經將侍女全趕了出去,還勒令她們鎖門去找穆如歸。
而他自己跌跪在地,扯著衣領,顫抖著咳嗽。
到底是哪裡……
夏朝生強迫自己冷靜,反複思索,自己在宮中到底哪一步走錯,才著了尋芳的道。
直到他看到那些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拿出去漿洗的衣物,手裡的手爐終是跌落在了地上。
“竟然……竟然……”他喃喃自語,“竟是摻在水裡了嗎?”
慈寧宮走水,情況緊急,就算有太監抬著水缸到處走,也不會引起他的注意,更彆說為了救火,將水“無意”中潑灑到他的身上了。
夏朝生剛想到此處,腦海中就燒起熾熱的火。
赤紅色的火舌殘忍地將理智吞噬,他撐在身體兩側的胳膊瑟瑟發抖,汗水瞬間打濕了衣衫。
——啪。
不知是哪裡來的石子,打滅了燭台。
夏朝生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第一反應,是將扯下的衣服重新裹在了肩頭。
“誰?”夏朝生顫聲問,“是……是誰?”
他的嗓音在藥效的作用下,輕得像是睡夢中的囈語。
輕快的腳步聲貼著窗戶向他靠近。
月色朦朧,漆黑的身影在夏朝生眼前一晃而過。
他心中大駭,脊背猛地撞在身後的琉璃屏風上。
悶響聲起,屏風搖搖欲墜。
一隻手扶住了屏風。
黑色的人影逐漸顯現出來。
那人粗重的呼吸,和踉蹌的腳步聲在夏朝生的耳畔炸響。
“朝生……”
夏朝生臉色大變。
來人,居然不是穆如歸,而是被禁足在東宮之中的太子!
噩夢裡才會出現的聲音近在咫尺。
他強忍著不適,挪動著酸軟的手腳,咬牙向後縮去。
夏朝生不是沒想過呼救,可尋芳下的藥,藥效太強,僅這麼一會兒,他的裡衣就被汗水打濕,連挪動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彆費力氣了,朝生。”穆如期向他撲來,□□著抓住了他的衣擺,“孤……孤也吃了一樣的藥,你與孤……同甘共苦。孤……孤疼你!”
夏朝生雖然說不出話,卻不肯就範,咬破嘴唇尋回一絲神誌,蹬開穆如期的手,含淚向門外掙紮爬去。
“朝生?”穆如期手背一痛,不滿地追上去,“你……你心裡有孤,為何抗拒?”
“孤……孤知道皇叔不會碰你……孤,孤這就來滿足你。”
夏朝生聽得幾欲作嘔,再次咬住下唇,喊出一聲含著血腥氣的“九叔”來。
誰知,這一聲“九叔”讓穆如期恨得近乎發狂。
穆如期拎起放在屏風邊的花瓶,向他砸去。
“你居然叫他?……你,你當著我的麵,居然……居然叫他?”
“朝生,人人都可以背棄我……隻有你不能!”
“你忘了嗎?……你為了我,在……在金鑾殿前跪去半條命!……所以,所以你不能離開我,你不能!”
花瓶跌落在柔軟的地毯上,落地無聲。
夏朝生狼狽地躲過,目光微閃。
他身上無力,無法叫出聲,門外的夏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帶著九叔回來,為今隻有一個法子……
夏朝生又逼著自己叫出一聲帶血的“九叔”,穆如期果然怒發衝冠,不斷舉起屋內的飾物,向他砸去。
夏朝生刺激著穆如期脆弱的神經,挨了幾下子,才終是挪到沒有地毯的地方。
——擦哢!
瓷器碎裂的脆響在夜色中蕩漾開來。
偏殿的門終是被人踹開了。
“九叔!”夏朝生提在心頭的氣散了,嘔出一口鮮血,竟是從地上爬起來,不顧穆如期伸來的手,轉身胡亂一踢,再跌跌撞撞地撲到穆如歸懷裡。
“九叔……”夏朝生又吐了口血,眼前發黑,軟綿綿地軟倒下去。
而同樣喝了藥,被情/欲麻痹神經的太子,頭朝下撲倒在地,好半晌,才慘叫出聲——地上都是他砸碎的瓷器,這一跌,不知多少碎瓷片紮進了身體。
穆如歸顫抖著摟著夏朝生,滿是寒意的眼睛沒了焦距,甚至不敢去試探他的鼻息。
跟著進殿的薛穀貴撲上來診脈,心情上上下下:“王爺……王妃不好了啊!”
“去。”穆如歸嘴裡霎時湧起血腥氣,望著在地上哀嚎的穆如期,眼神冷得像是結了冰,“把他給本王扔到榻上。”
“既然喜歡下藥,本王怎麼能不成全他?”
紅五聞言,立刻將渾身是血的穆如期從地上拽起來,板著臉扔到了隔壁偏殿的榻上。
而那張榻上,依稀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給夏朝生下了鶴頂紅的寧家二小姐,被綁住了手腳,驚恐地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