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行的心裡很亂很茫然, 明明之前和阿弟說要和離的時候她是很堅決的, 光是想著要回到靖雲伯府就很開心, 算計這個盤算那個, 住在這個一切都陌生的武安侯府,儘管有過慌亂有過惶恐,但是心裡到底還是存了希望,看周圍的一切都帶上了一種旁觀者角度的無所謂。
但是昨天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她突然就有了一種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的感覺,越想越多,越想越亂,之前壓抑下去的慌亂和惶恐噴湧而出。
她出身伯府, 自小接受的就是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塚婦的教育,自然明白一個塚婦對於一個家族的重要性, 而這也意味著一個塚婦想要和離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她現在頂著一個嫁進侯府之家三十幾年的塚婦的身份,這個塚婦還是蒙高宗皇帝賜婚,想要和離無疑是一件難於上天的事情。憑著她現在失憶的現實, 清醒過來還不到十天的時間,即使鬨到皇帝麵前, 隻要旁人一句輕飄飄的“何不待恢複記憶再說”,她就沒有任何勝算。
她想要和離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對盛老侯爺沒有印象,又兼不符合她關於丈夫的標準嗎?
顧晚行敢保證自己這麼說出口的話絕對會被人噴死了!除了她阿弟支持她,沒有人會支持她這麼荒謬的理由和想法。
沒準還可能以為她顧晚行是年紀大了腦子病糊塗了,所以順著哄兩句吧, 過兩天就好了。
顧晚行一想到這個就有些氣餒了。
鬆山長公主見顧晚行又是一臉的苦意,道:“顧晚行,你知道你現在拿著你十三歲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你要躺在一片廢墟上一樣。”
“廢墟?”顧晚行疑不解。
鬆山長公主認真地道:“不錯,就是廢墟!打個比喻,你十三歲的那個美夢就像你很喜歡住的一間屋子,但有一天它崩塌成了一片廢墟,你就得離開,你不能躺進那片廢墟裡,假裝那還是你喜歡的那間屋子。你顧晚行已經離開那裡很多年了,那片廢墟留在那裡就留在那裡吧。可是現在的你呢,就像是要重新回去一樣,要回去躺進那片廢墟裡!”
顧晚行反駁:“那我離開武安侯府不也等於離開那片廢墟嗎?”
鬆山長公主搖頭:“你現在回靖雲伯府,不過是把那裡變成另外一個世安院,你逃的不過是盛華揚妻子的這個名號而已,很多事情其實都沒有改變。你不知道現在的朝局是什麼樣子的,你也不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有什麼樣的力量,所以你現在貿貿然和離回靖雲伯府並不是一件好事。你阿弟可以拿整個靖雲伯府來保護你,但他的妻子兒子還有那些顧氏族人也會答應嗎?你願意讓你阿弟陷入困境嗎?你有十三歲的記憶,但你沒有十三歲的年華,也沒有十三歲的人生了。靖雲伯府現在已經成不了你顧老太君的避風港,你不能真的像十三歲那時候一樣在外麵被欺負了就回去找家裡長輩撐腰,你顧晚行現在的避風港是你手裡的力量。逃來逃去不是辦法,因為也會有無處可逃的一天,就像你二十六歲的時候一樣。”
鬆山長公主停頓了一下,又道:“我的駙馬早逝,我與他感情淡薄,也實在說不上什麼恩愛和美,我也沒有過像你這般濃烈的感情,我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我隻能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告訴你,你顧晚行要和離已經不是你和盛華揚兩個人的事情而已,是武安侯府和靖雲伯府兩府的事情,也是盛氏一族和顧氏一族兩個大家族的事情。就目前你的情況而言,不是說絕對不可以和離,隻是非常困難,要付出的代價很大。”
顧晚行又是沉默,她知道鬆山長公主說的是實話,但這些實話也不過是事實上的一點輕描淡寫,還遠遠觸及不到核心。
但是她就是不肯死了這條心,不想去接受那些算了算了反正都這把年紀了將就一點的話,憑什麼因為她的年紀大了她就得將就一些。
鬆山長公主說了那麼多,也不指望顧晚行能回應些什麼,自己換了話題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反正這些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事情,也不是你顧晚行現在該天天琢磨的事情。我今天除了來罵你,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顧晚行現在自己的思維裡,一下子轉不過來,怔怔地問道。
鬆山長公主上下打量了一下顧晚行,道:“現在你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恙了吧。”
顧晚行不明白為什麼一下子談話內容就轉到了她身體上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道:“太醫說我的身體現在好得差不多了。”
鬆山長公主一拊掌,道:“那就好,擇日不如撞日,趁著現在天色還好,今天我們兩人一起出去逛逛這京州城如何?”
“出去?”顧晚行睜大了眼睛。
“沒錯。”鬆山長公主點點頭,很肯定地道:“你老是窩在這世安院裡,即使給一堆聖賢書天天念給你聽,那也不過是一堆空話,還不如出了這武安侯府,你要去看什麼景色也好,要買什麼東西也好,或者去品嘗什麼美食也好,都隨你,但就是要出去。”
顧晚行聽了有點心動,但還是有些猶豫:“這,這真的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鬆山長公主用手比劃了顧晚行幾下,笑眯眯道:“我今天就帶你領略一下十三歲的顧晚行和五十歲的顧晚行的第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現在的你,隨時可以踏出這武安侯府。”
“隨時都可以?”顧晚行睜大了眼睛,這可是個不小的誘惑啊!
鬆山長公主又點點頭,然後朝外揚聲喊道:“梨嬤嬤可在?”
一直守候在梨嬤嬤立馬走了進來,福了福身。
鬆山長公主道:“你家老太君今天要出門,你趕緊安排下去,午膳就要在外麵用了。”
梨嬤嬤聞言驚訝的看著鬆山長公主,又看了一眼顧晚行,老太君終於要出門了嗎?
自打昨天老太君和老侯爺因為和離一事鬨了起來,老太君便也不和她們多說話了,時常一個人待著,若有所思的樣子。梨嬤嬤十分擔心,卻沒有法子,今天得知鬆山長公主過來,還鬆了一口氣,就盼著鬆山長公主能好好勸勸老太君。現在一番談話過後,老太君竟然要出門?甭管是什麼理由,能讓老太君出了世安院,都讓梨嬤嬤心裡十分激動。
被鬆山長公主的快速動作弄懵了的顧晚行回過神來,看了看臉上隱隱藏著激動的梨嬤嬤,不知怎麼的,心裡一軟,道:“是的,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老奴這就去安排。隻是不知道這午膳老太君是想要安排在哪裡呢?老太君以前比較喜歡湖上樓、春江樓、狀元樓和排雲樓,不知老太君想要到何處落腳,老奴派人提前去為老太君準備準備。”
顧晚行對湖上樓和春江樓沒有印象,在比較了一下有一點點熟悉的狀元樓和排雲樓,便選了個狀元樓。
梨嬤嬤領命下去,立刻與蒔嬤嬤四個大侍女開始迅速而又有條不紊的安排顧晚行的出行。
不一會兒,世安院的各處主子都得到了顧老太君要出門的消息,餘氏得到消息首先趕了過來。
“母親,不如此趟出行,就讓睿娘隨侍您身邊吧,好歹為您跑個腿兒。”
餘氏想到鬆山長公主會勸婆母出世安院,但是沒有想到鬆山長公主的力度一下子這麼大,婆母不但出了世安院,還要踏出武安侯府。這是婆母失憶後的第一次出門,餘氏不敢大意馬虎,心裡千轉百回,但是臉上卻對兩人恭敬有禮,一絲錯處也沒有。
鬆山長公主在旁邊笑道:“睿娘,本宮今天就和你母親出去隨便逛逛,看個景兒,解個悶,就不用麻煩你了。你放心,到時候本宮定然會還你一個完整無缺的顧老太君,不會讓她在外麵樂不思蜀的。”
餘氏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道:“長公主殿下,哪有什麼麻煩的,能為您和母親效勞,那才是睿娘的福氣。”
正在這時候,雪鬆走了進來,稟告道韋氏和安氏求見。
顧晚行也知道了這是為了她要出府一事來的,她不想見一臉清愁的韋氏也不想見過分熱絡的安氏,於是便直接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