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敬了十年的主人,那是身份尊貴、大靖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裕親王,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為他做這種事?
更何況,主人向來愛潔……
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已經無用的下屬。即便曾有功勞,卻也不值得主人這般對待罷。
裴年鈺自然預料到了他這個反應,毫不意外,隻是用溫柔而安撫的語氣道:
“聽話,彆動。”
隨後繼續旁若無人地攏起他的發絲浸入水中。
樓夜鋒心如亂麻,主人的命令又不能反抗,乾脆閉上了眼,隻喃喃自語道:
“主人,這實在是……您難道不嫌……”
裴年鈺笑道:
“我這就是嫌你臟才給你洗的啊,不然你自己怎麼洗?你現在這個樣子要自己洗,怕不是一頭栽進水裡去?”
“老實彆動,早點洗完就完事了。”
樓夜鋒聽主人如此說,隻好閉嘴不再反駁,唯有微微顫動的眼簾暴露了他內心的糾結無措。
要說按沒穿越的那個裴王爺來說,確實不會做到如此程度。畢竟身為上位者,又受多年的禮儀熏陶,和樓夜鋒這種年長下屬確實不會這麼行為親密,更不會為樓夜鋒做到如此程度。
然而他現在畢竟是融合了兩世記憶的裴年鈺。出身於孤兒院的那個後世的他,什麼沒經曆過,又如何會在乎這點臟汙。
好在裴年鈺也知道他的糾結,迅速而利落地清洗了兩遍之後便拿了個乾淨的布巾,將他的發絲攏起來擦淨。
隨後他起身,看著手裡拽著個濕毛巾手足無措的樓夜鋒,終於打算放過了他,輕咳一聲道:
“行了,剩下的你可以自己來了,我就先出去在外間屋等著了。你弄完之後就去臥房,我幫你上藥。”
“是,謝主人。”
看著主人出了門之後,樓夜鋒也微微鬆了口氣。
他將目光轉回,盯著浴桶中的水麵發呆半晌。
適才主人那雙手在自己發際的輕柔觸感依然清晰之極,他閉上眼,似乎猶能聞到主人身上那淡淡的凝犀香的熏香之氣。
主人長發垂落在自己耳畔的那一瞬間,如同置身觸手可及夢境。
他不敢往任何方向多想一絲半點,隻道是主人念著情分憐惜於他,一時興起罷了。
過兩天,等主人憐惜夠了,自己也傷好了,許就不會這麼任意妄為了。
樓夜鋒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眼中已恢複了清明,拿起旁邊的布巾開始清理自己的身上。
………………
這邊裴年鈺出了門,隨口喚道:“絳雪。”
跨院的門口,身著襖裙的少女娉婷而立。
“奴婢在。”
“去藥房拿些傷藥來,另外再拿一壇烈酒,要最烈的酒。”
絳雪疑惑道:
“烈酒?是要給樓統領用的嗎?”
裴年鈺點點頭:
“嗯,是的。”
樓夜鋒身上的傷口很多都是鐵器所致,必須先消毒再上藥。然而一朝穿越,這年頭沒什麼更好的消毒手段,烈酒也就勉勉強強堪用罷了。不過他沒再作多餘的解釋。
不一會兒,絳雪端著個木托盤進了跨院的臥房中,托盤上放著許多乾淨白布並一個瓷瓶。
裴年鈺打眼看去,隻覺得那瓷瓶的樣子似乎有點怪異,不由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絳雪將東西放下,依舊出門候著。裴年鈺在等樓夜鋒出來,左右無事,便隨手拿起那瓷瓶看了一眼。
王府裡的東西自然一應皆是僅次於皇宮的規格,而裴年晟對裴年鈺向來親厚,更是絕對不會在物質上虧待他哥,有時見了好東西,甚至恨不得把一些逾製的東西也塞進這王府來。
瓷瓶用的是上好的官窯瓷,白底粉青釉,胎質柔和渾厚,釉色通體素淨而雅致,僅在瓶身與瓶頸的連接處橫著一圈青花作點綴。
這瓷瓶相較一般的酒壺來說要大的多,肚子圓滾滾的,但瓶徑驟然變細,瓶口與瓶頸一般細,用木塞塞住。
裴年鈺心下微覺哪裡不對。
以他的審美,無論是字體,還是用器,一向是偏勻稱細瘦的。王府底下辦事的人都很細心,小到瓶瓶罐罐,無一不合他的心意。
可這瓶子的肚子如此圓潤而肥胖,瓶頸又細長,看起來非常不協調。雖然瓷是好瓷,但就這個形狀來說,按理實在不該出現在他的府裡。
不過他並不想以此苛責下人。
裴年鈺正想著,忽覺手底似乎摸到了什麼紙質的東西,於是將那瓷瓶轉了半圈過來。
——隨後他手一抖,差點將瓷瓶打碎。
在那瓶肚子上,貼著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的碧雲硬箋紙。
抹青竹脈底,燙金描雲紋。
上書三列簪花小楷,從右往左依次是:
“醫用酒精”
“一千毫升”
“濃度百分之七十五”
裴年鈺:“………………………………”
他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手,將那瓶子放回桌上。
此時他終於知道剛才看到瓶子時,腦中一閃而過的怪異之感是什麼了。
這分明就是個……
容量瓶。
作者有話要說: 裴王爺:讓我緩緩,世界觀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