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悶地答了一句:
“不疼,一點都不疼。本王的手掌是鐵砂掌,水火不侵,半點事都沒有。”
一邊說著,裴年鈺一邊強行無視了手上傳來的疼痛,開始給丹參切片。
丹參的汁水從切出來的藥片中緩緩滲了出來,浸潤到了裴年鈺的手掌心中。裴年鈺隻覺那疼痛幾乎滲到了心裡去。
十指連心,果然不假。
樓夜鋒啞口無言。
他當然知道這是氣話,是氣他打傷主人的手。可……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主人跟他賭氣,傷的卻是主人自己的身子。
他該怎麼辦……
樓夜鋒沒有放棄,重新抬起頭來,鼓起勇氣道:
“……主人,您有什麼氣衝著我發,您先,您先把藥上一下可以嗎……”
裴年鈺掀開蓋,把丹參片扔進翻騰著熱氣的砂鍋裡,淡淡地道:
“怎麼樓教習這會子又如此關心我的手來了?”
樓夜鋒心中頓時一痛。他心道主人您難道已經不覺得屬下會牽掛擔憂您了嗎……
他乾脆膝行到了主人的身邊,抬起頭來看著他的主人,聲音有些低啞,語氣中甚至隱隱帶著些懇求之意:
“主人,求您……先上藥吧。您這個樣子……屬下,屬下會心疼的……”
裴年鈺轉過身來,眼神平靜,直視著樓夜鋒:
“你樓夜鋒……還會心疼我?我怎麼這麼不信呢。”
樓夜鋒終於臉上變色:
“……主人!”
隨後他連忙低下了頭:
“屬下……那天實在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有人逼你打我了嗎?”
裴年鈺更不高興了,冷哼了一聲:
“我自己的身體用不著你管,我愛上藥不上藥,你這會子想起來心疼我了?我看恐怕是晚了。”
樓夜鋒頓時心中大急,果然他最不想看見的情況發生了,主人居然賭氣到不想上藥。這……主人的手都不疼的麼……
可,主人不在乎,他卻是會在乎的啊。
樓夜鋒正想著,便看到了主人一邊心不在焉地轉身去掀砂鍋蓋。
……忘了墊濕布。
主人那隻受傷的手直接抓到了冒著熱氣的砂鍋蓋子上。
樓夜鋒的瞳孔驟然一縮,哪裡還跪得住,立刻飛身而起:
“主人!”
然而還是晚了,裴年鈺心煩意亂中猛然覺得手掌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他猛地一揚手,那滾燙的鍋蓋頓時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隻手臂伸了過來,擋在了他的麵前將他護住。
下一刻,那飛旋出去的鍋蓋被樓夜鋒擋掉,卻也正正好好地劃在了他的手背上,鋒利的邊緣頓時將他的手劃出來一道長長的口子。
連帶著鍋蓋上滾燙的藥水,一並傾在了上麵。
裴年鈺懵了。
他剛想問問樓夜鋒怎麼樣了,誰知下一刻,胸口穴位一麻,上半身再也動彈不得。
……他他他,居然被樓夜鋒點了穴?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耳邊便響起了樓夜鋒的怒聲:
“主人您胡鬨什麼!”
隨後他便被那人整個兒地抱起來,放到了一邊的軟榻上。
裴年鈺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著樓夜鋒,隻見身著黑衣的那人鐵青著個臉色,徑自去了旁邊的櫃子裡找藥。
他頓時心中一顫。
難道,他又要被訓了……
然後他就看見了樓夜鋒手背上殷紅的一道傷口正在向下滴著血,而整個手背都被燙成了通紅的眼色。
裴年鈺頓時心裡一緊,哪裡還顧得上樓夜鋒鐵青的臉色,隻想開口讓他先去處理自己的傷口。
這燙傷……處理晚了那可就要燙掉一層皮了啊。
然而他張了張嘴,完全沒辦法出聲。
……樓夜鋒居然還點了他的啞穴?
屋子裡頓時陷入了極為不安的沉默之中。
裴年鈺看著樓夜鋒依舊冷著個臉,將他的手拿了過去,仔仔細細地為他的手塗上了一層厚厚的藥膏。
他臉色雖差,動作卻是無比小心的。
雖然裴年鈺緊緊是捏蓋子的三個指尖被短暫地燙了一下,但樓夜鋒一並連他掌心的傷也在處理著。
他眼神專注,手指極輕地觸碰在了他腫起來的掌心上,生怕弄痛了他的主人。
裴年鈺感受著樓夜鋒的指尖那輕輕巧巧的觸感,心中漸漸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拂了一下。
樓夜鋒動作利落地為他的主人上藥,而後又一層一層地包紮好。
一套操作利落地做完了,樓夜鋒似乎這才想起來什麼一樣——
他張了張嘴,看著被點了穴動彈不得的主人,語氣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氣勢飛快地消退著,囁嚅了一下:
“主人,我……屬下……”
他剛才實在是氣急了,主人與他賭氣到心不在焉燙傷自己,他腦子裡哪裡還有什麼彆的。
樓夜鋒對於他這個總愛跟他生氣的主人實在是沒什麼彆的辦法了。他生怕主人被燙到了還任性不上藥,邊隻好出此下策。
這給他包紮完了,才想起來……
他怎地又以下犯上了?
前一件事還沒有得到主人的原諒,這就又踩到了主人的雷區……
樓夜鋒方才雷厲風行吼人的氣勢一下子就消了個徹底,他動作僵硬地收回了手,眼神中開始凝聚著怯意,看了他的主人一眼。
裴年鈺怒瞪著他。
一半是因為被點穴的惱怒,一半是因為無法用說出口的命令——你快去處理一下你手上的傷啊!
然而樓夜鋒觸到主人跳動著怒火的雙眼,不由得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心中畏得更厲害了,趕忙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主人的麵前。
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解開了裴年鈺的穴道。
他垂下了頭,默默閉眼:
“屬下……妄圖攻擊主人,請主人……治罪。”
裴年鈺一得自由,立刻起身,恨恨地一跺腳:
“跪著彆動。”
“……是。”
樓夜鋒聽得主人快速走動的腳步聲,心中一沉。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背忽然被一陣溫熱覆蓋。
樓夜鋒驀然轉頭,卻見他的主人正在擦拭著他手上的血跡。
力度……很重。
有點疼。
但是樓夜鋒當然不會表現出來分毫,反而主動接過了主人手上的藥:
“主人,我自……”
裴年鈺“啪”地拍掉了他的手:
“跟你說了彆動!”
“…………”
樓夜鋒把腦袋縮了一下,不敢說話了。
…………
半晌,裴年鈺給樓夜鋒塗完了藥,把藥盒子往桌子上一擱,悶悶地坐回了榻上。
“主人……?”
樓夜鋒以為主人肯定會跟他算賬的。他都已經做好了一直不想罰他的主人,這次破例動手的心理準備了。沒想到……
裴年鈺偏過頭去哼了一聲:
“不就是這麼大點的事,下廚的時候難免有個燙著切著的,你做什麼點我穴道!”
裴年鈺以為按著常理,他會等到樓夜鋒的連番認錯之言,然而他等了半天,卻聽到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下一秒,他驟然落進了一個懷抱裡。
而後他的肩膀處埋了一個腦袋。
他感受到了樓夜鋒攬著他的手臂在顫抖。
是……害怕?還是在……生氣?
他同樣感受到了……他的肩膀的衣服,有些微的濕潤。裴年鈺心裡狠狠一顫,驚愕地看著身邊這隻黑色的腦袋。
樓夜鋒這是……在哭嗎?
然而隨後樓夜鋒的腦袋就離開了他,裴年鈺轉頭看去,卻在他的臉上什麼都沒有看到。
隻看到了樓夜鋒那雙卑微而祈求的眼睛。
“主人……屬下方才實不是因此才生氣的。屬下氣的是……是……”
“您為何有氣不朝我發,反而去作賤您自己的身子啊……”
“主人……屬下愚鈍,實在不知如何才能讓主人消了氣……”
“您答應我,以後您有氣朝我發可以嗎……”
“主人,屬下這身子不值錢,您……怎麼糟踐都可以……屬下身家性命全部都是您的……隻求您以後彆再……彆再賭氣傷著您自己了行嗎……”
裴年鈺看著他那又心痛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終於心裡有什麼東西,悄然化了。
他想,他是腦子抽了才會想要樓夜鋒所謂的“來哄他”。並且因為樓夜鋒沒有達到他的設想,就在跟他的夜鋒賭氣?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的夜鋒……怎麼可能不心疼他,怎麼可能不關心他。就算頂著有可能再一次地冒犯自己惹怒自己,他也要……也要這樣一個保證。
保證……有氣朝他撒,保證不再傷害他自己的身體。
裴年鈺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好。”
“但是……”
裴年鈺話鋒一轉,表情迅速變成了委屈巴巴:
“你又吼我!”
“我……”
裴年鈺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怎麼這麼凶!!”
“…………”
樓夜鋒手足無措。
“你還點我穴道!”
裴年鈺越說越委屈,簡直要汪地哭出聲來。
樓夜鋒慌了,連忙坐到了主人的身旁,結結巴巴地問道:
“主、主人……您彆……彆哭啊……”
其實裴年鈺自然是裝的,除了真的被打疼的那一次之外,他哪裡會因為樓夜鋒吼他一句就哭。
但是這可是討要親親抱抱的大好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於是樓夜鋒越手足無措,他越來勁,瞬間戲精上身,那神情簡直委屈得像是樓夜鋒搶了他八百萬一樣,真情實感極了。
“我……屬下……屬下能做什麼?”
“你自己想辦法!”
樓夜鋒看著他捧在手心裡的主人又受了他的氣,頓時那個心疼啊。他隻覺全是自己的責任,因此情急之下竟爾讓他想出來了一個主人平日裡最喜歡對他乾的事——
他試探著慢慢伸手過去,攬住了他的主人。
他見主人並沒有因為厭惡他而甩開,便突然有了勇氣一般,慢慢、慢慢地貼近了主人的臉頰,在那上麵印上了極輕的一吻。
而在貼上去的那一瞬間,樓夜鋒忽然覺得——
是了,無論是昨天他的主人被打的時候,還是今天主人委屈地掉淚的時候,他看著他心尖尖上的主人,又何嘗不想……
把他的主人這樣抱在懷裡好好安慰一下呢?
是他一直不敢而已。
而現在……
裴年鈺頓住了,轉過頭來看著樓夜鋒,眼睛亮晶晶的。
他感受到了樓夜鋒動作中的珍重和敬愛。
他想,以前都是自己吃樓夜鋒的豆腐,讓他家夜鋒吃他一個豆腐跟讓他偷東西一樣。
這次……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讓他光明正大地多吃幾回了。
於是他眨眨眼看著樓夜鋒:
“……你吼了我好幾次,就賠給我這點嗎?”
驟然得了許可的樓夜鋒下一刻便將自己的雙臂收緊,將他的主人擁進自己的胸膛,而後再一次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主人的肩膀上。
他時而抬頭,輕柔而憐惜地吻著他的主人,儘管那動作是小心而克製的。一邊不停地在他主人的耳邊喃喃輕語,仿佛要將這兩日來所有不敢言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倒出來:
——“對不起……主人……對不起……”
——“…主人,屬下看您這樣……屬下也是心疼的……”
——“屬下實在不想……不想讓您不理我……”
裴年鈺轉頭吻了吻他黑色的發頂:
“……原諒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隨機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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