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賞賜沈玉珺是知道的,都是慣例,賞予妃嬪娘家的:“我這就來。”
相聚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的,沈玉珺感覺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午時。宮裡的等級規製嚴整,三品以下宮妃的家人是不能留飯過午時的。
“小主,時候也不早了,”戚氏一向是個懂大局的,眼瞧著自家閨女好似忘了時間一直滔滔不絕的,就不免出聲提醒。她也不想的,但宮規在那裡擺著,她不得不這麼做。戚氏也想跟女兒多待些時間,但總不能由著性子來。
沈玉珺停住了話語,梗了幾息,才開口出聲:“那我送你們到內宮門口。”
“也好。”戚氏看著沈玉珺這般失落,就不忍拒絕。一年就這一次,由著她吧,想來今日宮妃都與家人歡聚,也不會出什麼事兒。
一行人出了添禧樓,慢慢走在六棱石子路上。沈玉珺攙扶著戚氏,看著這長長的宮道,她想走得慢些,但再慢也是會到頭的。
“小主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不好在外麵久留。”戚氏看就要到宮門了,轉身握住沈玉珺的手:“多多保重自己,家裡一切有你父親和我,你不要擔心。”
“娘,你們路上小心,”沈玉珺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又不忍她娘親擔心,終還是到了分彆的時候。
“這就對了,”戚氏輕拍著沈玉珺的手,後又看向竹雨竹雲:“辛苦你們了!”
“夫人這話真是折煞奴婢們了,”竹雲趕緊回話道:“奴婢們自小就是跟著小主的。夫人您放心,小主在,奴婢就在,小主……”
“呸呸……你說什麼呢?”竹雨一見竹雲這江湖義氣出來了,就趕緊打斷,這新年頭月的,說這些話,多晦氣:“夫人您放心,奴婢們肯定會照顧好小主的。”
沈玉珺原本的不舍情緒都被這倆給毀了:“好了,我知道你們倆都是忠心的,不要在這給我丟人現眼了。”
戚氏淡笑著,福禮辭彆了沈玉珺,雖說不舍,但終是轉身,在梁氏的攙扶下走向了宮門。沈玉珺一直站著那裡,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直到戚氏婆媳出了宮門,還不忍轉身回去,隻是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宮門。
“咯吱……咯吱……”
“臣婦馮唐氏給熙德容請安,熙德容吉祥!”
沈玉珺終是收回了神,扭頭轉身,看向眼前的婦人,大約四十歲左右,一身青色三品誥命服,眉眼之間,透著股熟悉。是了,吏部侍郎馮大人的夫人,馮嫣然的母親。
“馮夫人客氣了,”沈玉珺這話說的可是實話,馮夫人是三品誥命夫人,而她隻不過是個五品宮妃,可沒底氣受了這禮。沈玉珺側了側身:“夫人從嫣然妹妹那處來,嫣然妹妹可好點了?”馮嫣然除夕受驚多度,這幾日一直病著,因為年節,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請醫瞧病。
“多謝熙德容關心,馮良媛已經好多了。”馮唐氏剛那會遠遠的就看到沈玉珺一行人了。她見過沈玉珺,但卻不認識沈玉珺,不過她認識戚氏,自然就明白沈玉珺的身份了。
她細瞧著眼前的女子,小山眉不點而黛,鼻子小巧挺直,雖說鼻梁不高,但也精致,最勾人的就數那雙清亮的桃花眼,也許是剛剛流過淚,水靈靈的。不要說是皇上就是她一婦人,見了這位熙德容也是歡喜的。
“剛剛還聽馮良媛提到您,沒想到在這就碰上了,”馮唐氏笑得很溫婉,很難想象這樣的女人會養出馮嫣然那樣的女兒。不是說馮嫣然不好,隻是覺得她太過耿直,不過那都是以前了。
馮唐氏自馮嫣然進宮之後沒有一日是不後悔不擔心的,實在是馮嫣然的性子不適合宮廷生活。後來的事兒也的確不出她所料,不說錢氏女的背叛,就說年前的那場臘八宴,真真是嚇得她差點失了魂。
今日馮唐氏早早就候在宮門口了,等終於見著女兒,看到她消瘦凹陷的臉頰,暗淡不見光亮的眼神,更是叫她心疼欲絕。想到剛在她麵前強裝歡心的愛女,再看看麵前這位嬌俏沉靜的熙德容。
馮唐氏一直盯著沈玉珺,既不說話也不打算離開。見沈玉珺看過來,也不避諱,直接看進了她的雙眸,銳利沒有一絲躲避。
過了好一會,馮唐氏終於動了,上前兩步,傾身靠近沈玉珺:“熙德容喜歡香料嗎?”輕聲問道,好似無意一般。
“不知夫人為何這般問?”沈玉珺擺手阻止竹雨、竹雲想要上前阻攔的腳步。
“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意思,隻是臣婦有些好奇而已,”馮唐氏淡然一笑:“熙德容身上好似沒有什麼香料的味道。也是,像您這樣靈動的人,又有什麼香料能配得上呢?”
“馮夫人謬讚了!”
“據聞熙德容的添禧樓春日桃花,冬日紅梅,景致是極美!”馮唐氏好似拉家常一般。
沈玉珺在她提到添禧樓的時候,就心裡一緊,到現在她都沒查出添禧樓的問題,讓她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多想了?沒想到今日又有人提到添禧樓:“夫人去過添禧樓?”
“有幸去過一次,”馮唐氏是個心機深的,見沈玉珺這般表現,自是了然,也沒要沈玉珺問,她自己就開口了:“死去的李婉儀是我遠房表妹。”
沈玉珺在她說到李婉儀的時候,掩在袖子裡的手就不禁捏緊了帕子:“斯人已逝,還望馮夫人少些哀傷。”
“多謝熙德容關心,”馮夫人歎了口氣:“說來我那個妹妹也是個沒福氣的,添禧樓的粉桃紅梅多好的景致,但她卻不愛。整日裡就喜歡待在暖房裡養護她最愛的醉心花。熙德容知道醉心花嗎?”
沈玉珺聞言勾嘴一笑:“我見識淺薄倒是沒有聽說過這花。”醉心花,醉心?
“也是,這花來自外域,熙德容不知道也是正常。不過熙德容應該聽說過夕顏吧?”馮唐氏微微扭頭撞上沈玉珺的眸子:“醉心花,有人又叫它夕顏。”
沈玉珺眼神一緊:“夕顏,我倒是見過。那花有香味,下綠上紫,看著豔麗妖嬈,李婉儀的品味儘不似常人。”
“熙德容果然見識廣博,”馮唐氏聽完沈玉珺的描述,淡然一笑:“對了,就是那花。李婉儀也是個心思奇趣的,又素愛製香。我記得那時添禧樓後院的紅梅可沒少被她折騰,不過製得的梅香倒是極好的,讓人聞著就好似真的置身一片梅林之中。”
“馮夫人說了這麼多,不知所求什麼?”沈玉珺轉過身直麵馮唐氏。
“熙德容果然通透,”馮唐氏覺得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神:“臣婦所求不多,隻求熙德容有空能去馮良媛那坐坐,在必要的時候,能護她一護,不要讓她在這深宮裡無聲無息的沒了就好。”
“馮夫人慈母之心,真叫玉珺動容。嫣然妹妹耿直坦然,我也甚喜。夫人要是信得過我,就請放心便是。”沈玉珺並不覺得馮唐氏所求過分。經了這麼些事兒,馮嫣然已非昔日那般。護一護她,沈玉珺自認還有那個能耐。
馮夫人聞言笑著說:“熙德容出自齊陽侯門,您的話,臣婦甚信。今日跟熙德容聊了這麼一會,臣婦真真是舒快不少,也擾了您好些時候了,臣婦就先告退了。”
“馮夫人慢走!”沈玉珺看著馮唐氏的背影,臉上也沒了之前的淡然了:“夕顏?”
馮唐氏主仆二人坐在馬車裡,一邊伺候的嬤嬤終是忍不住出聲了:“夫人,您……”
馮唐氏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嬤嬤,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但是我不得不這麼做。今日你也看到嫣然的樣子了,我這做娘的再不為她打算點,恐怕她真的要……”馮唐氏不忍再說下去了,那是她每日都害怕的事兒。雖說李婉儀的事她原是打算要帶進棺材裡的,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老奴知道您的難處,老奴隻是不明白您為什麼不去探探淑妃娘娘再做決定呢?”
馮唐氏聞言嗤笑一聲:“淑妃,那也是個沒用的,妄她位列四妃之一,養著大皇子多年,竟然還沒攏得皇上鬆口將大皇子記入她名下,就可知皇上根本就不信她。”淑妃根本就不可信,她膝下養著皇子,雖說沒計入她名下,但她野心可不小,不然許德儀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是個德儀?
“沒有淑妃,還有德妃,怎麼您就看上個熙德容呢?”
“熙德容雖然位份低,但她這封號可不簡單。更何況老爺說了再過些日子,沈家三代嫡長孫沈哲臣就要隨長寧侯世子祁鞝去裕門關了。”馮唐氏做事從來都是走一步看三步,此生最後悔的大概就是沒有教好獨女——馮嫣然。
“裕門關?”嬤嬤聞言終是知道她家夫人的打算了,年輕一輩可能不知道,但她們這年紀可都是清楚的。沈家的根基從來就不在京裡,而是在千裡之外的邊關。
“當年先帝不顧臉麵奪了沈家的兵權,二十多年了,沈家不會一直那樣蟄伏下去。現今北邊邊境不穩,沈家是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馮唐氏太知道曾經的沈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手握大禹四分兵權一百多年之久。當年先帝估計就想動沈家的,隻是沒想到沈霖殘了,又毫不猶豫地交了兵權,自此之後閉門思過。他的這番動作,倒引得先帝愧疚了。
“而且今日我探過熙德容了,那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明白人,恐怕她早就懷疑添禧樓有問題了。就算我今日不說,他日她也會自己查出來的。現我賣她一個好,也能為嫣然求得了一絲助力。”馮唐氏想著這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