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澤的神情慢慢凝重了起來,眉心也微微蹙起, 像不太認識寧安一樣打量著他, 眼底有著考量。
他們對視著,互不相讓。
較量才剛剛開始而已, 誰先後退, 誰就輸了, 就算心裡有再多不安,這會兒也得死命撐著。
寧安看著鄭文澤如臨大敵的表情, 眼睛裡慢慢浮起一縷嘲諷的笑意來。
那縷笑意很尖銳, 像在看什麼入不得眼的蛆蟲一樣, 隱隱透出了些惡心與不屑來。
這樣的眼神,鄭文澤有許多年沒有看到過了, 但再次看到, 依然讓他忍不住心膽俱寒。
“寧安?”汪榮平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此刻, 寧安正背對著汪榮的辦公室, 而與他相反,鄭文澤則麵向著汪榮的辦公室。
所以汪榮叫他的這一刻,寧安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 但他卻迅速地通過汪榮的聲音分析了他的情緒。
寧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有精力去分析汪榮的聲音和情緒的。
可至少,在分析之後, 他那顆焦慮到幾欲瘋狂的心臟,終於穩了一穩。
因為汪榮的聲音裡並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和平時差不多, 是客觀的也是冷靜的。
他沒有轉身,隻悄然把肩背上繃著的力度卸了,讓背影看起來不那麼生硬。
而鄭文澤的神情也迅速回複了平靜,甚至還帶上了一縷理解與安慰之色。
他很溫柔又很寬和地對汪榮說:“彆擔心,不是什麼大事,咱們內部消化一下就可以了。”
內部消化?寧安忍不住輕笑出聲。
先向大眾放出消息,在已經引起軒然大波,無力回天的情況下,又假做無辜釋放虛偽的善意。
明明知道風浪已起不可能再內部解決,卻說什麼內部消化?
不知道是覺得汪榮太過天真,還是覺得寧安傻的通透?
也不對,寧安想,這事兒跟他無關,鄭文澤隻是在對著汪榮一個人演戲而已。
而他隻是個道具,如果再尖銳刻薄一些來襯托鄭文澤的大度與善良的話,那麼戲的效果可能會更好。
鄭文澤這個人啊,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不知道是不是寧安的笑聲太過突兀的原因,汪榮並沒有立刻說話,他沉默了很大一會兒。
氣氛漸漸變得冷凝,鄭文澤臉上的神色就要掛不住的時候,汪榮終於輕聲道:“文澤,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需要跟寧安單獨談一談。”
“老師,”寧安轉頭看他,淡淡一笑,維持著基本的禮貌:“不如讓鄭老師也一起來,我想我們可能需要當麵對質。”
他的話說的直接又犀利,不留一點點退路。
不僅鄭文澤怔住了,就連汪榮也怔了一下,他細細看了看寧安的神色,最終點了點頭。
“還有你,”寧安向正偷偷往這邊張望的肖笛笑了笑:“不是說鄭老師的設計稿也拿給你看過嗎?你也一起過來吧。”
肖笛的臉色發白,完全沒有想到寧安居然這麼杠。
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早就該亂了陣腳,可他卻冷靜到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真不知道是他的心理素質足夠好,還是他的臉皮足夠厚?
隻是他如此強硬而無畏的態度,讓肖笛心裡不由地打起了鼓,一時便不自覺地向鄭文澤看去。
可鄭文澤並沒看他,他已當先往汪榮的辦公室走去。
肖笛隻得起身,寧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等著,直到他走到身邊,才和他一前一後進了汪榮辦公室。
門在身後關上,阻隔住了辦公室其他工作人員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從最初的震驚疑惑,不敢相信,到最後的懷疑,輕視,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他們的情緒不可謂不豐富。
在這個圈子裡,“抄襲”兩個字,可輕可重。
小品牌抄大品牌的事年年皆有,有些所謂的設計師拿著大牌的版型隨便改一改就出版上市也是常有的事。
可對於他們這種級彆的工作室和設計師來說,再涉及到抄襲問題,那麼職業生涯基本就可以宣告結束了。
這與所謂的“人紅是非多”大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吧。
往往能力越強,地位越高的人,世人對他們的要求也越苛刻。
寧安的為人很好。
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很冷,但接觸久了就知道,他為人很和善,沒有架子,從不藏私。
而且並不因為自己是汪榮的學生就偷懶一分一毫,或者表現出什麼特彆的優越感。
相反他比其他任何人都還要更加努力,更加謙遜。
從私心裡來說,他們大都是喜歡他,也尊敬他的。
當然也會有隱隱的妒忌。
所以他們的心情在過去這一小段時間內,大都很複雜。
有對他的懷疑,也有同情,有對他的幸災樂禍,也有擔憂……
人心複雜而幽微,在此刻表現的可謂是淋漓儘致。
直到此刻寧安坦坦蕩蕩,無所畏懼地直麵這一切,沒有閃躲,也沒有逃避,反而主動直接地迎了上去,讓他們開始再次懷疑,懷疑這裡麵也許真的有什麼誤會?
鄭文澤他們大多是不太敢懷疑的,畢竟地位不同。
而且,就像網上分析的一樣,鄭文澤也的確沒有誣陷寧安的理由啊?
所以他們隻能認為這次所謂的抄襲風波裡,可能存在著某些誤會。
辦公室裡,大家分彆落座。
咖啡是由張蘿親自送進來的,隨即她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汪榮的目光在幾人臉上一一掃過,他的眼神很沉,眉心微微蹙起。
最後他轉向肖笛,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肖笛,你真的看過鄭老師的那份設計稿嗎?”
“看過。”肖笛輕聲而肯定地回答。
“除了你,我們工作室還有彆人看過嗎?”汪榮再次問。
“還有小寧哥看過。”肖笛看了寧安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轉向汪榮:“當時鄭老師問我這樣設計的話,年輕女孩子會不會喜歡,我說一定會喜歡。”
汪榮的眼睛眯了眯:“之後呢?”
“之後鄭老師便拿著設計稿進了小寧哥的辦公室,”肖笛說著又看了鄭文澤一眼。
“所以,你隻能證明鄭老師拿著設計稿進了寧安的辦公室,卻不能證明他看過,對嗎?”
“我……”肖笛又抬眼看了看鄭文澤,然後說:“可如果他沒看到的話,又怎麼可能抄襲得到鄭老師的設計?”
汪榮看著肖笛,緩緩道:“現在真相都還沒出來,你就直接說寧安抄襲,不太合適吧?”
肖笛張了張嘴,可汪榮已經轉向了鄭文澤:“所以,你讓寧安看了嗎?”
他的表情不知道怎麼地,帶上了一點點嘲諷的味道,雖然隻有很淺的一點點,但還是讓鄭文澤心裡慌了一下。
但鑼鼓已經敲響,他必須得演下去。
他麵色如常地道:“是,我讓他看了,也問了他和肖笛一樣的問題。”
“可是,”鄭文澤迎著汪榮:“如果你已經對我產生了懷疑,也可以直接判我的罪,隻要是你說的,我都認。”
寧安的眉心蹙了起來,汪榮這個人,最不能經受這種以退為進了,他太容易心軟了。
鄭文澤真的是太了解他了。
果然,汪榮的唇角抿緊了,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愣怔著出了一會子神。
寧安看到他的眼底漫起一縷微不可察的痛苦來,但隨即他便垂下了眸子,將那些情緒都擋住了。
汪榮垂著眼眸,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咖啡杯壁。
過了半晌,他徐徐抬起眼睛來,看向鄭文澤的目光已經變得很平靜。
他笑了笑,說:“我不是法官,無法定任何人的罪。”
然後他問鄭文澤:“既然是送女孩子的,為什麼不問問女孩子們的意見,反而隻問了男孩子?”
鄭文澤怔了怔,似乎他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他很快答複道:“我隻是從設計師的角度來考慮,他們兩個人的水平比較高,而且和王倩年齡段也比較接近。”
汪榮點了點頭,沒再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