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允和程前見麵的地方, 是羅馬街頭的一家老舊咖啡館。
咖啡館外的小道細窄而曲折,在老式路燈昏黃的光線下,讓人生出一種時空轉換的錯覺來。
在門口風鈴又一次清脆的叮咚聲響中,封允收回了自己投向窗外的目光。
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程前穿著黑色大衣, 肩頭背著黑色背包, 眉眼和頭發都是烏黑的, 隻有皮膚近乎蒼白,很是紮眼。
在封允看到他的同時, 他也已經看到了封允, 並直接向他走了過來。
咖啡館很小,橘色的燈光很溫暖,有很多人或坐或站著邊喝邊聊。
封允和程前坐在角落裡,與周圍在冬日寒冷的夜晚,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後,出來享受生活的人們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程前的眉眼之間都有著很淡的倦怠,皮膚蒼白, 和寧安在澳洲見到的時候很不一樣。
現在的他看起來很是沉靜, 甚至缺乏了他這個年齡所應有的活力。
室內的溫度很高,他把大衣和背包放好之後,才抬眸看向封允:“封總找我,有什麼事嗎?”
不待封允回答, 他又笑了笑:“哦,你電話裡說過了。”
然後他問:“那件事我在網上看到了,可以告訴我你是為誰而來嗎?”
“我為寧安而來, 程老師。”封允輕聲說,語氣很清晰:“我知道在您身上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所以代他來向您尋求幫助。”
他對程前的印象很好,在程前身上,有寧安以前的一點模糊身影。
很少一點,並不多。
因為寧安可能是更積極向上的,而程前卻像是把自己罩進了一個透明的罩子裡,很難觸摸。
但那一點點相似,足夠讓他喜歡他了。
程前雙手捧著杯子,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聽到封允的話,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咖啡濺出來一星,在他米色的羊絨衫上留下了紮眼的一點痕跡。
“不要叫我老師了吧?”他說:“叫我程前就可以了。”
封允點了點頭。
他的神色平靜柔和,目光誠懇,把身上的鋒芒收的乾乾淨淨,像個最簡單的大男生一樣,安靜地坐在程前對麵。
讓在他麵前的人很容易放鬆戒備。
他遞了紙巾給程前,程前卻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咖啡漬,然後搖了搖頭:“沒用了。”
他的目光還在咖啡漬上,口中卻已經轉了話題:“能告訴我你們是什麼關係嗎?你可以為他四處奔波,應該是很親密的關係吧?”
“他是我愛人。”封允說。
“哦?”程前微微錯愕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慢慢變得真實而生動了起來,目光也漸漸明亮柔和。
然後他說:“原來是他?你們訂婚了?好像沒看過這方麵的報道?我還以為……”
他想起了澳洲的那個夜晚,寧安和汪榮站在一起,像兩顆熠熠生輝的明珠,不由地有些感慨。
“我們結婚一年多了,因為他事業的原因,暫時還沒有公開。”封允也笑了起來,右手拇指下意識地撫了撫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
然後他問:“您之前關注過我?”
程前沒有說話,目光也隨著他的動作看向他的婚戒,然後抿唇笑了笑:“是老人選的嗎?”
而同一時間封允也在問:“是因為汪老師嗎?因為我是他半個老板?”
兩句問話重疊在了一起,很淩亂,但彼此都能聽得清楚。
片刻安靜後,封允先笑起來:“我選的,那時候我不喜歡他,想故意惡心他。”
然後他皺了皺鼻子:“我這個人很壞。”
“然後呢?”程前也露出了有趣而好奇的樣子,卻並沒有回答封允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從封允說完“他是我愛人,”他們之間的氛圍就變了。
像久彆重逢的老友一樣,互相打開了心扉。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暖黃的燈光下,他們四目交投,眸子中都漾著一點點笑意。
“然後沒多久我就發現其實我很喜歡他,但又不敢對他坦白,又總愛折騰他,”封允笑笑,他很少跟人說他的感情生活,此刻在異國他鄉,忽然有人可以傾吐,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很有傾訴的**,心底的幸福像煙花一樣,炸裂的太大太美了,想分享給全世界:“不過他很好,很少跟我計較,總是讓著我。”
他的目光很溫柔,又轉向那枚戒指,輕輕笑了一聲:“其實我心裡都知道。”
程前坐在他對麵安靜地看著他,目光複雜,唇角含著一縷笑意。
封允乍然住了口,因為那笑意又羨慕又淒涼,讓人忍不住心底微微發酸。
咖啡已經重新續了杯,一縷熱氣如輕煙一般隔在他們之間。
在破舊的咖啡廳裡,溫暖的燈光下,仿佛將他們隔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程前沒有評論什麼,見封允不再說了,也沒再問,他低頭喝了兩口咖啡,輕輕感歎:“真好。”
不知道是在感歎咖啡,還是彆的什麼。
他們又隨意聊了幾句,才將話題轉了回來。
程前想了一會兒才說:“其實那年的事情,我已經很久沒想過了,但也沒有忘記,偶爾也會夢到。”
他低頭看看時間:“明天我還要飛紐約,今天我可以把能想到的細節都告訴你,如果你後麵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可以打電話給我。”
封允點了點頭:“介意我錄音嗎?”
程前愣了愣,搖了搖頭:“沒關係,可以錄。”
“在那件事情之前,我們三個人一直都很好,他……鄭文澤,和汪榮是大學同學,我和他是因為汪榮才認識的。”
“九年了,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我才21歲,比他們還要小兩歲,我們都還不算有名氣,但也都有了一些自己的作品,除了汪榮還在跟著布萊德先生之外,我和鄭文澤都有自己供職的公司。”
“我們誌趣相投,經常互相交流作品,甚至互相進出對方的臥室,毫無防備,也互相動用對方的電腦,以為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直到那場小型的設計師聯合秀上,我被鄭文澤當時的助理胡東,當場指責抄襲了鄭文澤的作品,我……”
封允開著錄音,沒有插話,安靜地聽著。
程前輕輕歎息了一聲:“每次我在夢中再回到那一天,我都覺得可能那才是夢,怎麼會呢,沒有任何預兆,就在幾分鐘之前的後台,我為模特整理服裝的時候,鄭文澤還擁抱我,說我那麼棒,說一定會成功……”
“我現在都不記得當時那場秀是怎麼結束的,在場的設計師以及工作人員們是用什麼眼光看我的。”
“但當時我心裡還是有些希望的,因為我電腦中有些東西是可以證明我的清白的,但回去之後我才發現,那些關鍵性的證據都被人刪除了,什麼時候被刪除的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