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暗淡下去的藍色,海麵卻顯現出一種波光粼粼的遊動。
津島柊時望著這片海麵,按下了重播鍵。
夜晚的海風吹向她,將一頭黑發淩亂的吹向後方,夜晚海邊的溫度驟然的冷下去,她重新套上的米白色外套也在風中發出輕柔的摩擦聲。
風涼涼的,夾雜著大海的鹽味,微微帶著顆粒感的吹拂著。
津島柊時感覺身體是涼下去了,脖頸和腳趾都有些僵硬,但是耳朵卻發燒發熱。
大概是因為剛才的電話打的太久了,耳廓有些發紅,白的接近透明的耳朵似乎都能窺見血液從心臟奔向這裡的痕跡。
拿著電話的手掌,也是同樣火辣辣的,此刻已經不再疼痛,細微的發癢卻比疼痛更加磨人。
月亮升起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降落下去,這赤紅的一片光芒,照射的海麵像一幅宏偉的油畫,此刻太陽卻早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月亮很快到來海麵的正上方。
白亮亮的一片,不停的流動著。
這個世界好像都睡著了,一切都是這麼的安靜,隻有幾點星星。
手機裡,悠長的傳來撥號呼叫的鈴聲,在寂靜的海風中,產生回音一般的波濤,洶湧的衝湧進她的耳朵。
漫長,漫長的等待。
房間裡沒有開燈,太宰治獨自一個坐在桌邊,下午離開時,打翻的蛋糕仍舊在垃圾桶中,廚餘垃圾的處理日不是今天,夏天的溫度最容易招惹蟲子,他將垃圾袋打了結,提到廚房裡放著。
但是那股味道還是彌漫在空氣之中。
奶油的氣息,充盈在鼻子裡,直直的往大腦裡鑽,草莓是不是已經腐爛掉了,才能發出這種過於甜膩到似乎會溢出汁水的氣味,太宰治撐著下巴,放在桌子上的手似乎還能感受到滑滑膩膩的手感,像是沒有擦乾淨的奶油。
真討厭,他果然已經過了吃甜食的年齡了。
他撐著下巴,忽然想起,津島柊時曾經說過,吃太多的糖會長蟲牙。
十七歲的時候沒有長的蟲牙,終於在二十歲的時候,成功長了出來嗎?
太宰治用手指按了按臉頰,似乎真的感覺到,肌膚之下,神經隱隱發痛。
他麵無表情的托著腮,另一
隻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持續戳著自己的臉頰,這份疼痛真切的顯現出來。
啊……
太宰治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睛,沉默的看向桌子,那上麵放著的,是從國木田獨步那裡接手來的白玫瑰。
在已經過了的年紀,張了蟲牙,還真是如津島小姐預料呢。
不斷的,內裡的,微弱的疼痛,滋生更加難耐的一場持續的痛潮。
綿延,細微,刺痛,隱秘的疼痛。
蟲牙也長在了不該生長的地方呢,太宰治緩緩的吸了口氣,將手覆上自己的胸口,緩慢的蜷縮起手指,單薄的襯衫因為他不斷收緊的手指,產生了許多皺痕。
在心臟上產生的痛齒,啃噬著心臟,可以拔得掉嗎?
真是難捱啊,這種疼痛。
我可是最討厭疼痛了,一點點都不想要。
所以說,都是津島小姐的錯,如果不是吃完了那塊蛋糕的話,也不會有什麼牙疼了。
都是津島小姐的錯。
桌子上的手機微弱的亮了兩下,照亮了旁邊翻來兩頁的書籍,他憑借良好的視力在昏暗中看了兩行,隨意的用手劃拉手機。
他不是刻意的去打那個電話,甚至在打通這個電話之前,他沒有設想過可能的發展。
這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推理可能的發展,已經是他的一種本能,和呼吸一樣自然,這不僅僅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因為他天生智力過人,對於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即使不刻意去猜,也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未來。
簡單的就和開卷考試一樣,無趣。
但是這則電話,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了得到什麼而打,甚至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就這樣處在一片茫然中,按下了數字。
兩年,他仍舊清清楚楚,僅憑肌肉記憶就按出了那串數字。
津島柊時也沒有換過手機號碼。
到底是本能使之,還是蓄謀已久,他自己也無法分辨,怎麼就這麼熟練的把這一串數字流利的按下來。
當手機那頭響起鈴聲時,他陡然坐直了身體,以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認真姿態死死的盯著閃耀著的屏幕,那幾秒,他無數次想要掛斷電話,最終卻沒有采取任何動作,如雕像般一動不動的坐在黑暗中。
她會接嗎,她會
說什麼呢。
我要說什麼呢。
我現在過的很好?我去了你的簽售會?果然我還是最討厭你了?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嗎?你現在在哪裡呢?還是寫著那些無聊的嗎?
有沒有後悔過,把我丟掉這件事?
太宰治來不及想太多,電話那頭就已經接通了電話,他下意識的一把將手機握在手裡,貼近了自己的耳朵。
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津島柊時輕柔的呼吸聲,像一片羽毛緩緩的從天空降落,輕柔的落在耳邊。
太宰治挪動姿勢,靠在牆上,將腿隨意的搭在被褥之上,就這樣舉著手機,茫然的望著天花板。
有些陳舊的顏色,帶著竹子編的席子般密集交叉的紋理,從窗簾中投射進來的光線拉抻成細細的一條線,茫茫的落在天花板上。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伴隨著越來越快的心跳。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很小,但是太宰治最慣用的手段就是在對手的身上放竊聽器,那個的聲音遠比這個更加模糊不清,還容易收到電波的影響。
他聽慣了竊聽器,耳力一向了得,因此,對麵的聲音雖小,對他來說卻是清晰無比。
津島柊時的呼吸聲,更是清楚的像是貼著他的耳朵發出的聲音。似乎連微弱的氣息,都打在他的耳朵上,帶來微弱的癢意。
更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的是她的腳步聲,從那邊的聲音,他幾乎像是走在她的身邊,走過繁華的街道了,又是紅綠燈,汽車停在她的麵前,按笛示意她先通行。
她走走停停,緩慢的前進著,最後的聲音,是一片浪潮,津島柊時停在了大海前,海風聲輕拂,太宰治聽到她坐下的聲音。
她沒有在走動,就這樣坐著,沉默的聽著這一邊。
津島柊時知道這個電話是他打的嗎?太宰治很想問出這句話,其實不用問他也早就知道答案,可是他還是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你是以什麼心情接這一通電話的,為什麼不掛斷呢?
當時明明是那麼決絕的離開的,為什麼現在要給這麼沒有什麼意義的溫柔呢?
太宰治靠著牆壁,將腿縮了起來,用手輕輕的環住雙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忍耐著自己,麵對津島
柊時時,他總是想要無理取鬨,想要大喊大叫的吸引她的注意。
為什麼……不看我?
這則電話持續了三個小時。
不需要看表,光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就能數的出來。
明明是和津島柊時的電話,他卻分心算著時間,他一秒一秒的數著。
看著窗戶外的那一線陽光漸漸下去,轉而的是瑩白的光,冷冷的落入房間之中。
算了吧,這算什麼呢?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直到哪一方手機沒電為止嗎?
他想,是時候該掛電話了,卻遲遲沒有動彈。
然後,太宰治就被美知子小姐襲擊了。
年齡這麼大的老貓,為什麼身手比他還好?!
美知子小姐迎麵跑來的速度快如疾風,太宰治根本措手不及,它就躍上桌子,一把飛撲到他的臉上。
視線一下被遮住了,手機也無力的鬆開。
太宰治的腦袋磕在枕頭上,睜大了眼睛,臉上是肉乎乎軟綿綿的觸感。
他被美知子坐了個泰山壓頂。
快要……喘不上氣來了,好重啊!
他手腳並用的掙紮起來,不管怎麼說,被貓咪壓到窒息,這種死法,就算是他也沒辦法接受!
美知子像是以為太宰在和它玩耍,快樂的在太宰身上跑來跳去。
好一會,太宰治才講像強力膠水一樣黏在自己身上的貓咪揪下來,美知子舔著自己的爪子,一副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的樣子。
太宰治來不及鬆口氣,從對麵的電話聲裡,聽到了津島柊時輕輕的笑聲。
那是他時隔兩年,第一次又聽到了津島柊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