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個道士。”陳潮笑著說。
他笑的時候不多,臭著臉的時候倒不少。苗嘉顏也抬手到頭頂摸摸,小聲解釋說:“不紮起來不好洗臉。”
陳潮又薅了兩下,苗嘉顏也不生氣,很大方地給薅。
如果學校裡的農村小孩兒都能跟苗家顏似的,陳潮上學也不至於上得這麼痛苦。
學校管得不嚴,從前上學那些規矩現在好多都沒有了。不規定每天必須穿校服,也不限製在教室裡吃零食。陳潮受不了有人在教室裡吃東西的味兒,周圍一有人吃東西陳潮就鬨心。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他身後天天有個人吃辣條。
那股又腥又辣的劣質油味兒,在夏天悶熱的教室裡彌散,吃完辣條的包裝袋不知道被塞在哪個角落沒扔,導致那股味道一直不散,最終把這個城裡來的事兒多少爺給折磨瘋了。
“以後吃東西出去吃。”陳潮沉著臉回頭跟那個吃辣條的胖子說。
胖子估計在小學也是個校霸級彆的,天天在教室作大哥狀,有人公然挑釁大哥權威,那必然不能忍。
胖子挑起眉,帶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誰說話呢?”
陳潮說:“跟你。”
胖子“嗤”地冷笑一聲。
當天下午,胖子又撕開一袋辣條,特意過來坐在陳潮身邊吃。
陳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釁地咂咂嘴,朝這邊吹了口氣。
這事兒後來每次說起來丁文滔都不讓提,誰在他麵前提這事兒他就捂誰嘴。
學校就這麼大,上學的這些人還都是小學那些人,就算當時不是一個班的可也都見過。隻有陳潮不是,陳潮是這個鎮上的全新麵孔,帶著一點在他們看來有點裝的氣質,挺多人都看他不順眼有一陣兒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機會收拾收拾他立個威,這次陳潮自己送上來,丁文滔心想這正好,由頭都不用找了。
具體經過不提,當晚放學丁文滔捂著肋巴,走路都不穩當。
在陳廣達做生意還沒這麼忙的那幾年,爺倆在小區對麵的武館練了三年跆拳道。那陣子市裡男孩兒都流行學這個,陳廣達就湊熱鬨也帶著陳潮去了,他自己就當健身鍛煉,一屋子半大孩子裡麵摻了個陳廣達。
丁文滔還挺有大哥的誌氣,至少挨打了回家沒告狀,也沒讓小弟們跟老師說。初中開學第一次立威就折在陳潮這兒了,吃了個啞巴虧,丁文滔倒也沒記仇,後麵也沒再找陳潮麻煩。
周圍不再有人吃東西,聞不著怪味兒,這讓陳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好過多了。
天氣終於涼快下來了,一場小雨下完,空氣裡那股燥熱勁兒就散了很多。陳潮晚上睡覺不用再開風扇,隻要開著窗戶就能睡得挺好。
隻是屋裡蚊子還是不少,尤其他晚上要開著燈寫作業,蚊子從窗紗縫裡尋著光鑽進來,落在陳潮身上就是一個包。
陳潮撓了撓胳膊,癢得心煩。
苗嘉顏也開著燈,窗簾遮著,不知道是在寫作業還是乾什麼。
陳潮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朝外麵喊了聲“苗兒”。
兩邊都開著窗戶,陳潮馬上聽見苗嘉顏喊:“哎!”
過了兩秒苗嘉顏拉開窗簾,掀起窗紗,探頭出來問:“你叫我嗎,哥哥?”
陳潮問他:“清涼油你還有沒有了?”
“有,你又挨咬了嗎?”苗嘉顏回答。
村裡晚上很靜,說話都帶著回音的,他們倆不用喊就能互相聽得很清楚。
陳潮說:“你出來開門,我過去拿。”
苗嘉顏擺擺手:“你等著我,我去給你送。”
說完就縮了回去,窗紗也放下了。
過了兩分鐘都沒到,苗嘉顏推門進來,穿著一套藍色印著青蛙的睡衣,手上拿著罐新的清涼油。
他把清涼油給陳潮,問:“你屋裡有蚊子?”
陳潮說:“多了。”
苗嘉顏說:“你寫作業,我幫你打。”
“打不著,算了。”經過了這麼一夏天,陳潮已經被咬出來了,聽蚊子嗡嗡都免疫了。
“能。”苗嘉顏把桌上陳潮喝完的水瓶拿起來,擰開蓋子,“你寫吧,我給你抓乾淨。”
苗嘉顏仰著頭貼著牆找蚊子,陳潮一邊往蚊子包上抹清涼油,一邊看他。苗嘉顏身上的睡衣應該是去年或前年的,褲子有點短了,露著腳脖,看著像更小孩兒。
“你作業寫完了?”陳潮問他。
“我沒有作業,”苗嘉顏手指擺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吵,輕聲回答,“六年級了作業很少。”
陳潮心想這又是什麼農村習慣,六年級為什麼不留作業。
“我找著個蚊子。”苗嘉顏輕聲陳述,拿水瓶慢悠悠去扣蚊子,扣住了一挪一晃,就把蚊子晃暈了。
“這能扣住?”陳潮挺意外。
“能,我都是這麼抓蚊子,”苗嘉顏笑笑,“可好用了。”
苗嘉顏在陳潮屋裡待了半小時,給抓了六隻蚊子,最後擰上瓶蓋兒帶走了。
“我回去了哥哥。”苗嘉顏打了個哈欠,說。
陳潮打算送他出去,苗嘉顏卻已經跑走了。出去了還能從門上小方口裡熟練地伸手進來把門叉上。
過了沒幾分鐘對麵就關了燈。
來這兒短短幾個月,陳潮把過去一些年沒體驗過的都體驗了個遍,並且逐漸適應。
比如痱子粉,比如清涼油。他已經在這個環境裡待得越來越平靜了,可能陳潮對自己城市少年的身份最後的堅持,就是黃瓜一定要切了才吃。
十一國慶的時候,陳廣達回來了一次,雖然還在維持著他嬉皮笑臉的人設,但依然看得出來他很疲憊,待了兩天就走了。小叔一家也回來了,小弟見了陳潮剛開始有點羞答答的,不敢跟他說話,過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粘人。
小弟看見苗嘉顏,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叫了聲“姐姐”。
陳潮當時坐在石頭凳子上,用膝蓋點了點他,說:“叫哥哥。”
小弟回頭看他,不明白。
苗嘉顏也有點不自在,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他頭發長了一點,已經能蓋過脖子了,手腕上又戴上了細細的黑色皮筋,偶爾綁頭發用。
“為什麼是哥哥?”小弟還是很蒙,等人走了問。
陳潮說:“不為什麼,本來就是哥哥。”
小弟來了後苗嘉顏很少再過來,他就像有點怕生,陳潮身邊有人的時候他就不怎麼敢說話。
小叔回來,有朋友過來串門,給小孩子拿了兩桶冰淇淋。這還是陳潮從前在家常吃的,這邊鎮上沒有的東西,鎮上超市隻有平價雪糕。
小弟盛了兩碗上來,陳潮打開窗戶,朝對麵喊:“苗兒。”
苗嘉顏答了一聲,打開窗戶問:“啊?”
“過來。”陳潮叫他。
苗嘉顏猶豫了下,問:“什麼事兒?”
平時都是一喊馬上就來了,這還矜持地問問什麼事兒。
陳潮:“過來。”
苗嘉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