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原本的計劃這個暑假陳潮是要出門轉轉的,可最終他哪兒也沒去,就一直在奶奶家了。
陳奶奶偷著抹了幾次眼淚,孫子在她這兒住了三年,這會兒要走了,奶奶肯定不舍得。
樂觀的陳爺爺也難得地唉聲歎氣,可他們卻都知道沒法再留。
苗嘉顏絕口不提陳潮要走的事,隻是經常看著他。
陳潮收拾著他的那些東西,不知不覺東西已經多得一次帶不走了,陳潮有好多東西都沒收,留著給苗嘉顏了。
“衣服你留著穿吧,有的我穿著小了。”陳潮把兩箱衣服推給苗嘉顏,和他說。
苗嘉顏搖頭。
“真小了,我長得快,我來的時候還沒到一米七。”陳潮說的是事實,他這三年長了十厘米還多。
那些書陳潮也都沒拿,隻拿了幾本字典,剩下的也都給了苗嘉顏。
“筆記和書你都留著看,”陳潮蹲在地上看著桌子底下那些亂糟糟的書,“好好學習。”
他說什麼苗嘉顏就點點頭表示聽到了,但是卻什麼都不想說。
陳潮說:“彆傻了吧唧悶頭寫作業,沒用的作業你就抄答案。”
苗嘉顏還是點頭。
陳潮抬眼看看他,順手把苗嘉顏褲子上的小飛蟲撣走了。
陳潮當初來的時候是在夏天,現在他要走了,也還是在盛夏。
他走的前一天,苗嘉顏穿著裙子,去棉花地裡排水。昨夜下了暴雨,怕地裡水排不出去。空氣悶得像個蒸鍋,汗一滴滴順著額頭往下淌。
陳潮也跟著去了地裡,這個時間棉花上已經有豆蟲了,今年的豆蟲很多,打了幾次藥卻還是沒殺乾淨。
苗嘉顏伸手拿掉陳潮後背上的一條蟲,陳潮回頭問:“怎麼了?”
“沒怎麼,”苗嘉顏已經把蟲扔掉了,“有片小葉子。”
來的時候隻是空氣很悶,有點陰天,等到都收拾完了,天卻開始下起了雨。
苗爺爺和陳爺爺都開三輪車來的,苗爺爺先拉著兩個小的先走了。
兩個人坐在三輪車的後車鬥裡,陳潮有點窩腿。
“你放我腿上。”苗嘉顏說。
陳潮也不計較,直接腿伸直了壓著苗嘉顏的腿。
苗嘉顏也很自然地把手搭著陳潮腿上。
“明天潮哥要走了,”陳潮靠近了一點,跟苗嘉顏說,“我得回去上學了。”
苗嘉顏側過頭,看著他,幾秒之後才“啊”了一聲。
雨劈裡啪啦落下來,陳潮脫了防曬服,遮著他們倆。
苗嘉顏說:“你不會再回來了。”
陳潮沒有反駁,他知道苗嘉顏說的不是假期探親似的回來。
像這樣長期地在一個地方生活,陳潮確實不會再回來了。
回了陳潮的房間,兩個人都換了身衣服。
每天都有人住,地上的褥子就沒收,陳潮衝了澡出來坐在地上,苗嘉顏穿著陳潮的短袖短褲,盤腿坐在床上。
“你長個兒怎麼那麼慢,”陳潮說,“我穿小那麼多,你穿還是鬆。”
苗嘉顏說:“是因為我太瘦了。”
“我也不胖啊,”陳潮拍拍自己的腿,“我也挺瘦。”
苗嘉顏說“嗯”。
他的失落有點藏不住了,可陳潮卻沒什麼話能安慰他。
“上學放學彆自己走,坐校車,或者去找丁文滔。”陳潮說,“他要不理你你就在後邊跟著他。”
苗嘉顏低著頭,說“嗯”。
陳潮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塞進苗嘉顏手裡:“手機我用好幾年了,留給你用,舊了不值錢。你就用我這張卡吧,等我換了號給你發短信,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苗嘉顏不想要,可陳潮還是往他手裡塞,於是苗嘉顏還是說“嗯”。
“不會說話了?”陳潮坐他腿邊抬著臉看他,笑著說,“在這兒‘嗯嗯嗯’的。”
苗嘉顏眼睛已經紅了,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高中要上,大學也要上。”陳潮胳膊搭著苗嘉顏的膝蓋,靠著跟他說,“這裡很小,外麵世界很大。你得出去看看,我也一樣。”
這話是陳潮第二次和他說了。
“你爸回來你就上這兒來住,打你你就跑。”
陳潮抬手摸摸他頭發,卷在手指兩圈慢慢轉了轉:“頭發很好看,但是也有很多麻煩,你得想辦法護著自己。”
苗嘉顏連“嗯”都不說了,一直低頭。陳潮從底下看他的眼睛,問:“哭了?”
苗嘉顏沒應,也沒搖頭。
“你要不是實在讓我有點兒不放心,我就不用在這兒膩歪了。整得好像我在訓你。”
苗嘉顏這次卻開了口,聲音聽著很輕,說:“沒訓。”
陳潮說:“三年比我想的過得快。”
苗嘉顏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鼻子。
“雖然這兒蚊子很多,夏天太熱,土也多。”陳潮笑著說完,又續上,“但是習慣了就也還行。”
“來這兒之前我以為我得臭著臉三年,過完馬上就走。現在一晃過去了,我又多待了一個半月。”
陳潮很帥,雖然初中畢業的男孩兒還沒徹底長開,但已經能看清輪廓了。眉骨鼻梁都很高,嘴唇也很好看。苗嘉顏看著他,這會兒陳潮一點也不凶,是個很溫柔的鄰家哥哥。
“這三年過得沒我想的那麼不容易。”陳潮說。
苗嘉顏眼淚落了下來,薄薄的眼皮到底還是兜不住了。
“我事兒這麼多,還能過得挺舒服的。”陳潮看著他的眼睛,說,“謝謝苗兒。”
又有兩滴眼淚落了下來,苗嘉顏用力閉了閉眼。
帶著潮濕涼意的兩瓣嘴唇哆哆嗦嗦地印在自己臉上,陳潮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因為他被撲麵而來的濕頭發給撲蒙了。
等反應過來之後一口氣噎在那兒,瞪著苗嘉顏,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苗嘉顏站起來沒敢再看他,留了句顫抖著的“謝謝潮哥”,推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