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嘉顏那片小小的天空就像是幾塊湛藍透亮的布拚出來的,一共就那麼點地方那麼幾塊布,奶奶如果不在了,從此苗嘉顏的天都有個窟窿。
陳爺爺陳奶奶來看苗奶奶的那天,兩個奶奶手拉著手,各自抹著眼淚。
他們之前就一直想來,苗嘉顏沒讓,奶奶狀態不好怕他們看了傷心。陳奶奶也不太敢來,她怕自己來了忍不住哭起來讓彆人難受,本來在醫院就夠壓抑了,她一個老太太過來哭實在讓人心煩。
陳潮早上回去把他們接過來的,昨天陳奶奶打電話來說想來看看,苗奶奶這兩天狀態都不錯,就讓他們過來看看,也省得一直擔心。
這是苗奶奶這麼多天第一次哭,從發病到現在頭一次流眼淚。
“乾什麼呢這是,”陳潮說她倆,“彆哭啊。”
苗奶奶掉了幾滴眼淚就停了,還用左手抽了兩張紙來,往陳奶奶手裡塞,嘴裡還說著:“你彆……你彆!”
陳奶奶拿紙在眼睛上擦著眼淚,哽咽著說話都不是很利索。
“好多了……”苗奶奶抬起不靈光的右胳膊給她看。
陳奶奶又抓住她那隻僵硬的手,捋著搓她的手指:“你趕緊好起來,好回家跟我蒸花饅頭。”
苗奶奶笑著點頭。
這些人裡隻有陳奶奶知道苗奶奶是連衣服都做好了的,知道她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沒以為自己還能好起來。
陳奶奶看著大半輩子的老夥伴,從年輕那會兒倆人都還是小媳婦兒那會兒開始做鄰居,到現在她們已經都老了。陳奶奶越想越難受,苗嘉顏過來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哄她說:“奶奶已經好多啦。”
陳奶奶連連點頭,怕哭得讓苗嘉顏也傷心,拍著他的手說:“你奶奶肯定能好……我是想起彆的事兒了。”
“那你想點兒開心的,奶奶,”苗嘉顏往陳潮那邊看看,笑著問,“潮哥回來你不開心嗎?你孫子都回來啦。”
“開心,”陳奶奶也看看陳潮,又故意彆開頭說,“也沒那麼開心,他不聽話。”
苗嘉顏知道陳奶奶說的是陳潮和他的事兒,隻得討好地笑笑。
陳潮在另一邊笑了聲說:“早上不還說想我呢嗎?”
陳奶奶哼了聲說:“也就那樣吧。”
陳爺爺陳奶奶當天沒回去,就在市裡住的,住在陳廣達那兒。陳潮得陪一晚,苗嘉顏離不了醫院,陳潮自己回去的。
苗奶奶睡前還是拉著苗嘉顏的手,一根根地捏苗嘉顏手指頭。
等到夜裡醒了,滿屋子看看,找了半天也沒看到。苗嘉顏去給她倒水回來,輕聲問:“找什麼呢?”
苗奶奶看著陪護床地方向,夜裡說不出話,嗚嗚咽咽地示意。
“潮哥啊?”苗嘉顏笑著問,“你還記得啊,奶奶?”
苗奶奶喝完水推開杯子,下巴朝那邊側側。
“潮哥回家了,你忘啦?”
苗嘉顏給她整理衣領,“今天陳奶奶來看你了,記不記得了?晚上她和陳爺爺沒回去,在陳叔那兒。”
苗奶奶仿佛想起來了,點了點頭,又躺下了。
“我關燈了?”苗嘉顏問。
苗奶奶應了一聲。
苗嘉顏於是重新關了燈,病房裡又回歸到了一種安寧的黑暗狀態。
這是陳潮回來的這幾天,頭一次兩人沒在這張小小的陪護床上擠。之前的幾個晚上他倆都是擠著睡在這兒,苗嘉顏因為夜裡要起來照顧奶奶所以睡在外麵,但不會掉下去,陳潮會緊緊地摟著他。
他們一直有默契,即使不說話也能明白彼此是什麼意思,動作間總是自然又熟悉。
可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顏的錯覺,這次陳潮回來,他像是沉默了很多。
剛開始苗嘉顏的心思都在奶奶的病上,心裡很慌,什麼都沒發覺。最近兩天奶奶越來越穩定了,他才終於感覺到了他們之間像是不太對。
也不能說不對,他們依然是親密的,陳潮對他親密得很坦然。現在誰都不用避著了,他倆的關係大部分都已經知道了,至於苗嘉顏的爸爸和姑姑們,他們知不知道影響並不大。
陳潮白天陪著他,晚上抱著他。
苗嘉顏醒了一次就不太困了,他在關了燈的病房裡反複回想這幾天的陳潮。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又好像哪裡都沒不對。
恍惚間苗嘉顏突然睜開眼睛,腦子裡某根神經一跳——
陳潮這次回來,還一聲“老婆”都沒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