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UAAG空難調查組 莫晨歡 17558 字 8個月前

沙夫豪森,位於瑞士的最北端。

沙夫豪森是個歐洲古典小鎮,沒有機場。想去沙夫豪森,得先飛去蘇黎世,再坐車去沙夫豪森,甚至在飛去蘇黎世的中途,還得轉機。然而UAAG這次卻是直飛蘇黎世。

誰也不知道Lina的那位朋友是誰,但從她幾乎崩潰的表現上來看,那絕對是一位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從伏城見到Lina的第一眼起,這位法國女郎臉上優雅迷人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她總是舉止大方,處變不驚。

仿佛任何事隻要交給她,她就一定能做到最好,還不會令你失望。

因為她是Lina。

Lina說完那句話後,卓桓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一個小時後,他們便抵達申城機場,坐上了前往蘇黎世的專機。

從申城去蘇黎世,需要十四個小時。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抵達蘇黎世,他們又要馬不停蹄地趕往沙夫豪森,接著是刻不容緩的工作。上了飛機,除了痛哭不已的Lina和低聲安慰好友的卓桓,其他三人都沉沉睡去,補充睡眠。

飛機抵達俄羅斯上空時,Lina已經緩了過來。她看向自己的摯友,擦乾淚水,露出苦澀的笑容:“真高興這時候你在我身邊,你還願意幫助我,Reid。我已經好了,你不用擔心我了。到沙夫豪森後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容得我再這樣害怕下去。”

卓桓緊緊皺著眉毛:“如果有需要,我為你聯係強森,讓他帶你去休息。這次的事情交給我。”

“不用,我可以繼續工作。對了,這次你從麥飛調動專機的費用由我出了,UAAG這次的開支也由我承擔。請不要告訴伏、蘇飛和老約瑟夫。”

卓桓聲音一沉:“Stephanie。”他喊了Lina的全名。

“不要拒絕,我的朋友,你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你的生活已經那樣了,這些費用對你來說也很頭疼,就交給我吧。這世上最重要又最不重要的就是錢了,它是那樣關鍵,如同天使;它有時又如同魔鬼。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和魔鬼的交易,可他連給我交易的機會都沒有。”

良久,卓桓:“好。”

安靜的機艙裡,沒人注意到,伏城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背對著卓桓和Lina,目光平靜地看著飛機的艙壁。

身後,卓桓和Lina不再說話,伏城卻始終睜著眼,不曾入睡。

你的情況我是知道的……

你的生活已經那樣了……

這些費用對你來說也很頭疼……

這些費用對你來說,也很頭疼。

對你來說,也很頭疼……

卓桓。

這說的是你嗎?

***

十四個小時後,五人抵達蘇黎世國際機場。

早在飛機上,Lina就恢複理智。她擦乾淨淚水,繼續工作。一下飛機,眾人就坐上Lina聯係好的專車。僅五十公裡的路程,隻花了一個小時,眾人便看到了如同白練一般悠長綿延的萊茵河。

坐在鑲嵌有“te”家族族徽的加長版勞斯萊斯上,Lina對關心自己的蘇飛和老約瑟夫說:“不用擔心我,真的,我已經可以繼續工作了。謝謝你們,我的朋友。而且或許不一定是噩耗,我接到電話說隻是說飛機墜毀,並沒有人員喪生。兩位飛行員都被送到最近的醫院治療了。”

車子直接開到了醫院門口。

伏城下了車,他站在醫院門前,忽然愣住。神色平靜地環顧四周,看著角落裡站著的兩個記者模樣的男人,他的眉頭微微蹙起。

蘇飛回頭道:“伏哥,快來啊,怎麼站著不動了。”

伏城點點頭,跟了上去。

五人走進醫院,Lina快步走到谘詢台,用德語迅速地說明身份後,一位站在旁邊的醫生驚訝地看她。“你就是瑪莎航空飛行員的親屬?”

Lina緊了緊手指:“我是副機長的朋友。”

醫生想了想:“副機長,是棕色頭發還是金色頭發的?”

Lina:“金色的。”

醫生歎氣道:“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朋友已經在一個小時前去世了。棕色頭發的機長還在ICU病房,不過情況也不容樂觀。”

伏城刷的轉頭,看向Lina。

醫院明亮的燈光下,隻見這位金發女郎的臉色倏地慘白。許久,她嘴唇動了動,用德語說道:“能請您帶我們去停屍房嗎?”

五人跟在醫生的身後,來到醫院負一層的停屍房門前。

在親屬認領前,死者的屍體都是單獨一間停放,等待家人領走。透過門上的玻璃,伏城看到一張冷冰冰的鐵板床。白色的布無聲地遮掩在上麵,萬物寂靜,寧靜得好像微風拂過的湖泊。

“您的朋友就在裡麵。”

卓桓抬步走上前,推開大門。他讓蘇飛和老約瑟夫留在屋外,自己和伏城陪著Lina進去。

隻有五步的距離,卻無比漫長。

卓桓走到鐵板床邊:“我掀開了。”

Lina靜靜點頭。

男人的手拉著白布的頂端緩緩掀開,沾著血的金色頭發是第一個映入眼簾的。

細碎的金發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被血汙打濕,粘黏成一團。發梢有被燒焦的痕跡,伏城看到那火焰的焦痕,心中湧起了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當卓桓將白布掀開到臉龐時,他的動作頓了頓,Lina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地噴湧而出。

卓桓擁住了自己的好友。

Lina痛哭著:“是傑拉爾,是他。是他,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鐵板床上,一個隻有二十多歲模樣的金發年輕人安詳地閉著雙眼,永遠地沉睡了。他應該長了一張乖巧白淨的臉,笑起來時有兩個酒窩,這樣很討女孩子喜歡。之所以說是應當,是因為烈火幾乎吞噬了這整張臉。斑駁可怖的燒傷奪走了他的雙眼和鼻梁,隻留下兩個深紅色的血洞和滿臉溝壑般的傷痕。

唯一沒被大火摧毀的是半邊嘴唇和那嘴邊一點小小的酒窩印痕。

應該是很喜歡笑,才能在二十多年的生命裡留下這樣深的痕跡,哪怕身體僵硬、再沒了溫度,也不會消失。

Lina哭得幾欲昏厥,卓桓將她交給老約瑟夫,他們兩人和蘇飛先去酒店安置下來。

卓桓拉住轉身欲走的醫生,問道:“他叫什麼?”

醫生回憶很久:“哦對!特呂弗,傑拉爾?特呂弗。”

卓桓的神色倏地沉了下去。

醫生走後,卓桓快速地對伏城說:“立刻封鎖消息,不讓媒體靠近。我聯係人,把他的遺體從這家醫院運走。”

伏城察覺出一絲不對,但他還是先說出自己剛才看到的事實:“一般空難發生後,都會有很多記者蜂擁而上,報道新聞。但是卓老師,我在這家醫院的門口隻看到了兩三個醫生。可能因為這裡是沙夫豪森,有些偏僻,不像蘇黎世那樣是座大城市,消息傳播不快。也可能因為墜毀的是一架貨機,機上隻有兩個飛行員,且直到一個小時前才發生死亡。”

現代媒體追求的本質,是獵奇。

唯有大新聞才能引發轟動。

或許他們在十幾個小時前空難剛發生時已經報道了這起事故,所以十幾個小時後,他們便轉移了視線,再去報道現在在蘇黎世發生的轟轟烈烈的環保□□活動。

卓桓低聲咒罵了一句:“如果出事的不是Lina的朋友,她一定早就想到這點,而不是直到我意識到,才發現這件事。”

伏城低聲問:“什麼事?”

卓桓回身看了眼身後,透過停屍房的玻璃窗,他看著那個躺在鐵板床上、安安靜靜的金發男人。“他確實隻是一架貨機的副機長,這種體量的事故每年都會發生兩位數,但是那隻是因為現在所有人還不知道他是誰。”

伏城猛地意識到:“他是Lina的朋友,Lina是te家族的成員。您的意思是……特呂弗,特呂弗……Truffaut?!”伏城驚道:“你是說,那個法國奢侈品牌Truffaut?!”

卓桓臉色陰沉:“傑拉爾?特呂弗,Gerard?Truffaut。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姓Truffaut,但Lina的朋友……隻有可能是那個Truffaut。”

Lina、蘇飛和老約瑟夫三人先去酒店休息,放行李。伏城則跟著卓桓,來到這家醫院的三樓。

ICU病房麵前,站著幾個西裝革履、戴著工作名牌的男人。

卓桓目不斜視地走到領頭的那個人麵前,目光暗沉,快速地說:“EASA的人?我是卓桓,目前UAAG想接手這起事故,我已經和EASA總部聯係,現在正在進行程序審核。”

他說話的速度太快,其餘眾人都沒反應過來。但是很快就有人意識到:“Patrick先生?!”

卓桓並沒有向EASA的負責人說自己的英文名,因為對方是個亞洲麵孔,而且銘牌上顯然是個中文名。他突然走到那位負責人麵前,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堆,對方愣了許久,看著他遲遲沒回神。

下一秒,伏城走上前,伸出手:“高先生,又見麵了。”

高雲終於回過神,看向伏城:“伏少校,你好,又見麵了。”

卓桓詫異地挑挑眉。

伏城為他介紹:“這位是高雲高先生,上個月我們在芬蘭調查日航917的案子時,他是EASA的調查員之一。”

看著眼前這張全然陌生的亞裔麵孔,卓桓默了默,麵不改色地伸出手:“原來是你,又見麵了。”

高雲:“……”

你根本就沒想起來我是誰吧!

高雲微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卓先生,我真榮幸。這次瑪莎航空123航班事故是由我負責的。日航917那樣大的事故我們EASA會派很多高級調查員一起負責,但這次的瑪莎航空123事故並不是太大的事故,所以暫時由我一個人負責。我們已經到墜機現場調查過,並且把飛機殘骸運往租來的倉庫了,您需要去看看嗎?”

卓桓沉思片刻:“好,謝謝。”

高雲:“不客氣。”

即將走之前,卓桓又回過頭說道:“我聯係了人,將已經去世的副機長的遺體運送到另外的地方。”

高雲一愣:“卓先生,這樣似乎不合規矩。當飛行員遇難後,我們會根據法律規定,對他的屍體進行解剖,檢查其是否有飲酒駕駛、吸|毒駕駛,或者突發疾病等其他不良病史。”

卓桓沉默半晌:“你們可以對其進行解剖,當然,是在得到他的家人的同意後。”

高雲正想說這是司法程序,解剖飛行員屍體不需要得到親屬同意。還沒開口,就聽卓桓繼續說道:“但是現在必須先將他的遺體轉運到更安全隱秘的地方,因為很快,記者應該就會堵住這家醫院。”

高雲:“卓先生,我不是很明白……”

卓桓:“算了,我已經聯係好人了。”

高雲:“???”

卓桓轉首對伏城說:“走吧,去看看墜機現場。”

高雲被卓桓的話折騰得暈頭轉向,不明所以。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大對,但是看卓桓的態度,似乎不想告訴他真相。他再看向伏城。伏城想了想,朝他投以歉意的目光。

伏城也覺得,這件事儘量不要太多人知道會比較好。否則等媒體攻陷這座寧靜的小鎮,將鎮外飛機墜毀的地方團團圍住,一定會影響事故的調查。

然而天不隨人願。

眾人剛走到醫院門口,遠遠的,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就從醫院大門口處緩緩駛來。它停在了醫院的門口,身穿西裝的司機立刻下車,跑到後座開門。但這一次,幾十年了,後座的人第一次等不及他來開門,車還沒停穩她就開了門,快速地下了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夫人!”司機立刻接住這位女士的手臂,將她扶住。

這是一位優雅美麗的女士,大約五十歲上下,卻保養得極好。哪怕用發蠟精心裝點的頭發此刻如同枯草,淩亂地散在頭上,也沒有影響到她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她眼眶通紅,一根根紅血絲爬滿眼球,明明動作很快又頗為狼狽,卻依舊帶著一絲緩慢的韻味。

她在司機的攙扶下走上醫院的台階,一個抬頭,看見了卓桓和伏城幾人。

她的目光迅速一掃,看見了卓桓。一愣之後,她想起了這張臉是誰:“Reid?Irvin?Patrick?你怎麼在這?”

卓桓微微頷首:“特呂弗夫人,我和Stephanie一起來的。”

聽到Lina的名字,特呂弗夫人的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

“傑拉爾在哪兒?”

卓桓默了默:“我們正要將他的遺體帶到安全的地方。”

特呂弗夫人倏地怔住,嘴唇張了張,沒有說出話。

下一刻,醫院大門口傳來數不清的汽車聲和吵鬨的人聲。

伏城抬頭看去,隻見無數記者拿著攝像機、照相機,舉著話筒、打光燈,洪水一般地疾衝過來。

卓桓嘴唇一撇,發出一道輕微的“嘖”聲。

伏城皺起了眉頭。

高雲看著那黑壓壓的人頭,再看了看麵前這位神秘雍容的貴婦……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卓桓剛才說,要把人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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