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什麼?”
卓桓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沒什麼。幾點了?”
伏城看了眼手表:“九點半。”
“操!”
好像突然被安裝上了發條,男人迅速地行動起來。他當著伏城的麵,動作極快地脫衣服、換上新的。身上全是煙味,他抬頭問伏城:“有香水麼。”
伏城:“……”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有香水?”
卓桓蹙眉:“沒有?”
伏城沉默良久:“……有。”
從自己的房間拿來一瓶男士香水,伏城給這個男人噴上。其實伏城自己從來不愛用香水,這瓶香水是Lina離開洛杉磯去度假前,逛街給眾人買的禮物。每個人都有禮物,蘇飛是最新款的遊戲機,老約瑟夫是健身環,伏城是香水。卓桓是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換上乾淨的衣服,噴了香水遮去滿身的煙味,卓桓對著鏡子抓著頭發,紮成小揪。
伏城忍不住問:“你要去見誰麼?”
卓桓:“哈?”
默了默,伏城沒再問,但卓桓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勾起嘴角,輕輕地“啊”了一聲,捏著伏城的下巴,逼他抬頭與自己對視。“對啊,要去見一個人。”
伏城神色平靜:“哦。”
望著青年這副表情,卓桓微微眯起眼睛,他拍著伏城的臉頰:“真想現在操 | 你。”
伏城撇開臉,躲過卓桓的動作,他問:“你要見的人是托爾?雷納先生?”
卓桓噤了聲,半晌後,他冷笑道:“能讓他知道我一夜沒睡,就為了搞清楚他他媽到底在那架飛機上乾了什麼傻逼事?”
伏城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兩人一起下電梯。
卓桓靠著電梯欄杆,雙手插著口袋,因為太過疲憊,他煩躁地皺著眉。透過電梯反光的鏡麵,伏城悄悄打量著他。
卓桓很少這麼認真地穿衣服,這麼認真地打理頭發,給自己噴香水。
過度優越的外表總是讓人忘記他每天過分隨意的的裝扮,然而當仔細地修飾過一番後,他微微歪著頭,一個整理機械表帶的動作,便是難以言喻的俊美優雅。
這個人或許真的繼承了他父親的基因。
俊眉長目,高挺如削的鼻梁,永遠帶著譏諷意味的薄唇。偏長濃密的睫毛擋住了那雙眼,可伏城知道,那雙眼燦若晨星,蘊藏著一整個宇宙的星光。
伏城靜靜地望著鏡子裡的那個人,忽然卓桓抬起了頭,鏡子中,兩人倏地對視。
伏城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下意識地,他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然後迅速撇開臉。
空氣是一瞬間的寂靜,電梯裡,隻聽到機械運轉的聲音。
呼吸變得濃重起來,伏城垂目看地,他聽到身後,響著男人含笑的聲音。
“伏城。”
然後他淡定地回應:“嗯?”
“你知道我第一次想操 | 你是什麼時候嗎。”
心跳驟然加快,在喉嚨口響著。伏城抬起眼睛,平靜地又回了一個單音節的字:“嗯?”
卓桓看著他冷靜的模樣,笑了:“日航917,去北極試飛的那架飛機上。你蹲著,給我上藥,你知道你臉上寫滿了什麼嗎。”
連呼吸都快被急促的心跳窒住,可他知道,這人一定說不出什麼好的答案。伏城收回看著男人的視線,語氣淡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唔……”
熱烈的吻封住了這人柔軟卻無情的嘴唇。
卓桓扣著伏城的手腕,將他壓在冰涼的電梯牆壁上,低著頭,用力地吻他。熟悉的溫度和味道讓身體快於意識,開始回應。伏城張開嘴唇,微微側首,閉上雙眼,在下落的電梯中親吻這個男人。
舌尖舔舐著青年口腔裡的每一寸肌膚,強行占有,然後留下屬於卓桓的氣息。
兩人熱情地吻著,直到嘴唇被親得紅腫,唇角溢著無色的水跡。伏城低頭喘氣,他伸手擦去唇邊流下的不知道屬於誰的唾液。卓桓捧著他的臉,目光直視他眼底深處,一字一句道:“和剛才一樣,伏城,你滿臉寫著――”
“你很想被我操。”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你。我想你,好想你啊……”
細密而輕柔的吻,落在青年微腫的嘴唇上。明明遠沒有剛才那麼激烈入骨,卻如一陣溫暖的風,撞上了他的胸腔。伏城忍不住仰起頭,也輕輕地回吻了這個男人一下。他第一次忽然有了勇氣,也忽然真的想牽上這個人的手。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兩人都頓了頓。
卓桓先抬步走了出去,伏城很快跟了上去。
兩人並肩走著,空曠昏暗的地下停車場裡,回蕩著兩人噠噠的腳步聲。
一個月前,Lina離開洛杉磯後,每天就一直由卓桓開車,載兩人去麥飛工廠。卓桓在洛杉磯出生,他對這座城市熟悉極了,一切也十分順利。
兩人都不會因為上床的事就耽誤工作,伏城把剛才的事拋到腦後,他遠遠地看到了卓桓的那輛帕加尼跑車。這時,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裡,多了一道微弱的高跟鞋聲。
按理說這正常極了。
這是酒店的停車場,同時附近很多高級辦公樓的白領也會將車停在這裡,雖然要付高昂的停車費。停車場裡出現其他車主,是件十分合理的事,但不知怎的,伏城的心底快速地閃過一絲奇怪的預感。
卓桓甩著車鑰匙的手也慢慢停住。
他轉過身,看向那個向他們走近的女人。
那是一個柔美秀麗的亞裔女子,她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和一雙淡雅美麗的眼睛。因為太瘦,哪怕有著超過一米七的身高,她看上去也是弱柳扶風之感。伏城幾乎覺得那麼細的高跟鞋不應該撐得住她柔弱的身軀,但是她就這麼噠噠地踩著高跟鞋,走到了兩人的麵前。
然後停下,抬頭,望著卓桓。
目光閃爍,聲音中滿是失望,她開口道:“Reid,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爸爸在外麵又找了個女人的。”
卓桓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嗤笑一聲:“無聊。”他轉身便走。
女人一把攔住他,憤怒地說:“你幫他騙我!”
卓桓根本不看她一眼,他煩躁地用力呼吸,大步走向自己的車。
“那是你爸爸送給你的車吧!你早知道了,他和那個金頭發的賤貨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你知道的吧,你居然騙我,你居然幫著他騙我!”
卓桓忍無可忍:“你他媽有病吧!”
“啪――”
一個用儘全力的巴掌狠狠打在卓桓的臉上,猝不及防之下,卓桓被她打得側了頭,臉上很快出現了完整的紅印。
伏城整個人怔住,他向前邁了一步,但還沒動作,就見卓桓的母親紅了眼睛,絕望憤怒地吼著:“我是你的媽媽啊,我是你的媽媽!你爸爸那樣對我,你怎麼能幫他騙我,你怎麼可以!”話音落下,她雙眼猩紅,帶著一股和這張柔弱臉龐截然不同的陰狠,再次抬手,用力地扇了下去。
然而這一巴掌,被卓桓攔住了。
他抓著女人的手腕,緩慢地抬頭,嘲諷地看她:“一巴掌夠了,見好就收,懂麼。”
清徹的眼被濃烈的惡意和諷刺侵染,卓桓這毫無感情的一眼,似乎嚇到了他的母親。這個外表柔弱的女人掙紮著想要把手腕從兒子的桎梏中掙脫,但她恐懼地發現了男女之間的力量差異,任憑她怎麼使勁,卓桓依舊麵無表情地摁著她的手臂,讓她無法動彈。
下一刻,卓桓冷笑著鬆開她的手,轉身走向自己的車。他回過身,不是對自己的媽媽,而是對伏城說:“你他媽傻了麼,過來啊!”
伏城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帕加尼超跑狂暴的發動機聲震得整個地下停車場都在回響,車子從車位裡倒出來後,伏城轉首去看卓桓。隻見卓桓拿了一根煙,點燃,眉眼間全是譏諷和冰冷刺骨的笑意。
車子就要發動了,伏城卻突然見到遠處,一個女人張開雙手,擋在路上。
她大聲嘶喊:“你去把你爸爸找回來,他不要我了,你要幫我把他找回來!”
卓桓睜大了眼,憤怒地狠狠拍著方向盤:“你有病啊!”
她哭了起來,仿佛聽不見卓桓的話,一直重複著:“他半個月不接我電話了,他不要我了。你去給我把他找回來,你把他找回來……”
“讓開!”
“不!”
“你他媽給我滾開!”
“我不!你是我兒子,你必須去給我找他!你有本事就從我的屍體上碾過去!”
女人閉上眼,瘋了似的大聲吼著。伏城忽然覺得不妙,他扭頭去看卓桓,隻見卓桓雙目赤紅,嘴角微微發抖。下一刻,他咬著牙,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然後一腳踩了油門上去。
伏城睜大眼:“卓桓!”
頂級跑車在一秒鐘內,就加速到了極致。僅僅兩秒,它就能撞死那個攔在路上的女人。當跑車發動的那一刻,卓桓的母親仿佛這才意識到不對,她嚇得臉色蒼白,迅速地往一旁跑去。伏城想去拉住卓桓,可完全不可能來得及,隻能靠卓桓自己避免這場悲劇。
隻見卓桓用力掰著方向盤,然後車子一頭撞在停車場的柱子上。
一聲猛烈的相撞,車子的安全氣囊彈了出來。
伏城過了半分鐘才回過神,他抬頭去看車頭。這輛頂級超跑已經被徹底撞廢了,整個車頭都翹了起來。他再扭頭去看卓桓,隻見卓桓一隻手撐著額頭,他低著頭,閉目不知道在想什麼。
伏城的視線越過他,看向他的母親。
那個女人倒在地上,穿著裙子的雙腿撞在地上,兩腿都被磨破流血,雖然隻是擦傷,但傷口猙獰。她臉色慘白,眼球在眼眶裡驚恐地顫抖著,血液順著小腿往下流淌。
伏城皺緊了眉,他打開車門,想下去扶起對方。
“不許開門。”
動作一頓,伏城轉過身,看向卓桓。
男人依舊閉著眼,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良久,伏城還是說道:“她好像站不起來了。”
“要你他媽的去管?!”卓桓睜開眼,他紅著眼,冷漠地盯著伏城。
伏城一瞬間就沒了聲音。
長久無聲的寂靜,車外的女人驚恐沙啞地喊著:“怪物,卓桓,你就是個怪物!你不是人……畜生,你是個畜生!”她踉蹌著爬了起來,差點被撞死的恐懼令她狼狽地逃走。
當一切都歸於寧靜。
許久後,伏城輕聲地說:“你的手好像流血了。”
卓桓垂眼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指,麵無表情地將血漬在衣服上擦乾。血剛擦乾就又流了出來,於是他再繼續擦。
心裡有一個聲音,看著這個男人被戾氣充斥著的臉,伏城張了張嘴,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你媽媽怎麼了,好像精神狀態有點不對。”
擦拭血漬的動作停住,卓桓緩慢地轉過頭,看他。良久,他問:“嗯?”
伏城默了默,繼續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好像不是很好。”
卓桓平靜地望著他,伏城與他對視。
漫長而悠久的注視後,卓桓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你管得很多啊,伏城。”
心臟被用力地梗了一下,青年收回所有關心,他淡然地說:“沒有,隨便說說而已。”
“哦?”刻意拉長的音調,在停車場空曠的回聲中,如同最深刻的諷刺。
伏城:“車壞了,還要去麥飛麼?你受傷了,先處理一下吧。”
卓桓:“伏城。”
伏城抬頭望他。
隻見停車場刺眼的白色燈光下,男人垂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著嘲弄而現實的話語:“你他媽以為和我上過床,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了麼?”
呼吸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停了。
伏城靜靜地望著眼前被無儘惡意所侵蝕的男人,他張開嘴巴,聽到自己用平淡的語氣,這樣說:“沒啊。”
卓桓:“哦,說起來你知道麼,我的記憶力很好。”
“嗯?”
“所有的東西,最多看三遍,我就能記住。”
“所以?”
“羅格318的遇難者名單,我看了87遍。伏這個姓挺少見的,我這輩子就見過兩個。一個是你,還有一個,對了,好像在羅格318的遇難者名單上?”
望著男人臉上漫不經心的笑,聽著他輕描淡寫的話語。伏城點點頭,說道:“是啊,那是我叔叔。”說完,他便拉開車門,走了下去,“今天應該去不成麥飛了吧,你受傷了,我的腳踝剛才也扭到了。卓老師,我聯係下麥飛的人,請個假。”
伏城走下車,走向電梯。
他確實是扭到了腳,好像不嚴重,但走路姿勢一高一低。
卓桓坐在車上,看他一步步走向電梯。他的眼神越漸深沉,就在伏城快要走到拐角的時候,他砰地一聲開了車門下去,喊住了他:“喂,伏城。”
伏城轉過身:“還有什麼事嗎,卓老師。”
卓桓望著他淡漠的表情,沉默幾秒後,他嗤笑道:“沒什麼。”
伏城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走進電梯。
電梯門叮的一聲響了,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逐漸合攏的門縫中。
死寂般的地下停車場裡,男人一腳踹在報廢的超跑車身上:“操!”
電梯裡,當門關上的一刹那。
鑽心的疼痛被人遺忘了許久,此刻順著腳踝,爬遍全身。伏城靠在冰冷的電梯牆壁上,他慢慢抬起手,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哭是哭不出來的,可是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身體裡什麼都沒了。
他一直知道的,卓桓從來沒有認真過。
他喜歡黑發黑眼的亞裔男人,從始至終,都是如此,也隻是如此。
然而,他卻還是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從八年前在部隊禮堂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起,便是亙古彌長的癡迷和敬仰。不是喜歡,卻比喜歡更深刻。他憧憬、信仰,將這個人當做神,整整六年。而再到愛,其實非常容易,他好似一腳踩進沼澤的行人,越陷越深,再無抽身的可能。
電梯行至一樓時,上來了一對老夫妻。
老婦人看著伏城難看至極的臉色,愣了片刻,她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
“怎麼了,小夥子。”
伏城倏地怔住。片刻後,他閉了閉通紅的眼,溫和地笑道:“沒什麼,想起不開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