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緩緩抬起頭,目光頓時望進一片清冷徹然的眼中。他的喉嚨好像哽住了,話難出口,許久,他靜靜地說:“不是什麼大病,和您也沒什麼關係。”
兩人又走了幾步。
卓桓:“你怎麼得的精神性厭食症。”
瞳孔緊縮,伏城錯愕地轉首看他。下一刻,他手指捏緊,轉身便走,卓桓低聲罵了句操,然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乾什麼啊,伏城!”
“我得什麼病和你有關係嗎?!”
看著青年冰冷憤怒的目光,卓桓忽然沒了聲,過了幾秒,他煩躁地反問:“我他媽不是在關心你?”
伏城:“我什麼時候需要過你的關心?”
卓桓死死攥著伏城的手腕,被他氣笑了:“你他媽有……”病嗎!
後麵兩個字沒說出口,淹沒在青年紅了的眼眶裡。
心臟無聲地頓了一拍,如洪水般一湧而下的千百種滋味,在心頭迅速漾開。煩躁、無奈、惱怒、懊悔,太多陌生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一股腦地全部衝垮出來,卓桓看著伏城紅著的眼眶,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說什麼。
伏城轉身就要再走。
他卻依舊死死拉著他的手腕。
“你上次在洗手間裡吐,不是因為和我接吻覺得惡心……”該是肯定而自信的語氣,但到最後,卓桓默了會兒,加上兩個字:“對麼?”
伏城沒有回頭,良久,他聲音沉悶地回了一聲:“嗯。”
卓桓:“到底怎麼回事,那個病。”
伏城用力地甩開他的手,抬步就走。
“……操!”
男人大步追了上去,又去拉住他的手:“聶項說你的病和羅格318有關,是因為羅格318?那個姓伏的遇難者?”
心底突然湧起巨大的憤怒,伏城抬起頭看他,語氣激烈地反問:“你不是知道嗎?你看過什麼東西,看過三遍就會全部記住。你一直知道,我的家人在那架飛機上,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現在來問我?”
卓桓嘴唇微抿,還是問出口:“……是你父親?”
伏城笑了,他紅著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裡擠出來:“是,您什麼都知道。對,我爸爸死在那場空難裡,我媽媽也在上麵。我得了厭食症,這些您都知道。而我隻是和你上過床,被你操過的炮友,所以我沒資格對你指手畫腳,沒資格管你的人生。那你呢,卓桓?你有病嗎!你管我乾什麼,我的事和你有關係嗎?”
卓桓第一次被人說得啞口無言,怔怔地看他。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這個男人的手從自己的手腕上掰開,伏城眼也不眨地看著他,明明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再羞辱對方一遍,可是看著這個人的臉……
說不出口。
伏城沉默了。
他低下頭,表情被垂下的頭發擋住。
過了許久,他仿佛冷靜下來了。
晚風吹拂而過,伏城:“嗯,我的厭食症是因為羅格318空難。一開始隻是情緒的積壓,後來等到確認不再打撈飛機,結束調查,就突然爆發了。”頓了頓,他抬起頭,問:“……還有事麼,卓老師?”
青年目光安靜緩和,如一潭死水,毫無波動地望著他。
卓桓嘴唇張了張,沒有開口。
伏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抬步離開。
他走了一米、兩米,走得越來越遠。卓桓就這樣看著,忽然,他一咬牙,追上去。
“伏城!”
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伏城繼續向前走。
卓桓追上去,攔住他的路:“伏城!”
繞開眼前這個人,青年神色平靜,好像一隻牽著錢的木偶。心死了,不會再有心動,也就不會再受傷,再難過。
卓桓跟著他:“彆這樣。”
彆哪樣呢?
恍惚間他忽然在想,他到底怎麼了,卓桓要他怎麼樣。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抓住青年的手臂,卓桓啞著嗓子說。
伏城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眼眶微紅、沙啞著嗓音的男人,良久,他說:“其實我一直沒和任何人說過。我爸媽不該上那班飛機的,是我建議他們改的航班。他們本來要上的是第二天淩晨的飛機,我告訴他們,我的老師就在羅格318上,他是羅格318的機長。我爸說,那正好,他可以改航班,這樣我去機場接他們的時候,還能和老師見麵,和老師聚聚。”
一字一句,伏城輕輕地說著,好像隻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眼淚卻落了下來。
他安靜地流著淚,想了想,問卓桓:“是我害死他們的?”
心臟在這一瞬間停跳了。
生了鏽的鈍刀一下下地磨著心口的血肉,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心疼過一個人,愛過一個人。卓桓伸出手,將這個瘦弱單薄的青年擁進懷裡,在他耳邊,用溫柔的聲音,說:“不是你。”
伏城:“你覺得羅格318空難,和機長齊誌烽有關嗎。”
一下子意識到齊誌烽是誰,卓桓:“在沒有看見飛機殘骸,找到真相前,沒有人是有罪的。我從來沒懷疑過機長自殺這個可能。”
伏城:“哦,我懷疑過。”
卓桓一怔,低首去看伏城。青年俊秀漂亮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他靜靜地抬眸看著卓桓,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得精神性厭食症?我告訴你。因為,我害死了我爸媽。因為在空難發生過後的這些年裡,我不止一次地懷疑過,是不是兒子去世、妻子重傷不醒、身欠巨債的機長受不了精神上的壓力,選擇了攜機自殺。即使這個人是我的恩師,即使這個人是我曾經最崇拜的人,他對我那麼好……但是,我懷疑他,我不止一次地懷疑過他。”
“卓桓,我惡心,我很惡心我自己。”
“所以,我不敢去看心理醫生,我不敢告訴任何人。”
“你不是想知道麼,那我就告訴你。”推開這個人的懷抱,伏城看著他,道:“你說過,我表麵上裝著什麼都好的樣子,但其實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己知道。對,你說的沒錯,我很惡心,我這個人很惡心。”
若無其事地說完這些話,伏城神色淡然,抬步離開。
“伏城……”
男人嘶啞的聲音在安靜的小道上響起。
手腕被人從身後拉住,下一刻,便是一個緊密窒息的吻。
舌頭相觸的時候,嘴角邊眼淚的酸澀味一並卷上了舌尖。男人口腔裡苦澀的煙味侵蝕了一切觸感,有一刹那的錯愕,慢慢的,伏城閉上眼,伸舌回吻。呼吸纏連,唾液發出嘖嘖的聲響,他在微熱的夜風中和這個人接吻,直到快要窒息時,才鬆開。
張著嘴唇喘著氣,伏城還沒回過神,便被人抱進懷裡。
卓桓挑起他的下巴,逼他看自己。
四目相接,幾秒的寂靜。
卓桓:“回來吧。”
伏城:“回哪兒?”
卓桓低首吻了吻他的唇:“在一起。”
伏城動了動嘴唇。
卓桓垂著眼睛,輕聲地說:“……是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