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他原本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他最了解他自己,他其實不需要什麼同伴,也不需要所謂伴侶,濃烈的情緒在他身上很少出現,無論是驚恐,憤怒,還是彆的什麼。
但他此刻快要被落寞殺死了。
他再沒有分毫睡意,車廂的半扇車門敞開,他就靠著車廂邊緣,在午夜的荒原下垂目。
還可以補救嗎?
時岑不知道,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把握。
但,絕不可以就此錯過。
他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直覺,如果今晚,此刻,現在,幾息之內,他沒辦法再聽見對方的聲音,那麼此後餘生,都不會再有了。
那些雲層水浪間奇妙的視野重疊,蛛絲一般輕微牽扯著的動作延遲,以及分明存在輕微差異、卻完美交織著的兩種聲線。
......如果錯過,都不會再有了。
時岑重新仰頭,望向遠方——後災難時代以來,人類僅剩的百萬幸存者齊聚樂園,黃金時代那樣可怖的工業汙染不複存在,野蔓叢生,鳥獸齊喧,星空也在大氣的緩慢代謝替換中,重新顯露它的浩瀚。
群星閃爍,接天連幕,宇宙間的恒星比荒漠裡的沙粒還要多,個體在遼闊的世界中,如塵如煙。
但總有人會在乎。
時岑在乎。
他的胸口很悶,鈍鈍的痛感不來自於傷處,而是自更深更隱秘的地方彌漫出來,他在荒漠裡,在黃沙和流風間,重新開口。
聲音依舊很輕很輕,用僅有自己能聽見的程度。
但時岑很清楚,他正在孤注一擲。
——而在另一個世界,時明煦已經乘電梯回到住處,六區二十八層的走廊寂靜無聲,整棟樓的住戶都已經入眠,聲控燈隨輕微的腳步聲漸次亮起,發出很微弱的“啵”聲。
它們應和著時明煦又輕又緩的腳步,成為此刻孤獨的見證。
難過的情緒先是潮汐,漸漸變成了拍岸水浪,將時明煦整個人都打濕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難過,是因為對方沒有給他回應嗎?
他在聽見那個問題的一瞬間,原本也是想要回答的,可惜電車到站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再回過神來,就發現對方也沒有答話。
就連痛覺,那種支撐著他篤信另一個人的確存在的痛覺,都像細沙一樣,從指縫中漏走了。
不要,不可以。
時明煦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何時到的家,他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胸口處隱約的疼痛上,還要努力將它與心臟的墜脹感相分離,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他和對方,僅剩這樣一點細若遊絲般的聯係了。
他必須要竭儘全力去感受。
打開門的時候,52號從窩中驚醒,探出半個腦袋,對時明煦懶懨懨地喵了一聲,以示敷衍歡迎——雖然52號的真實企圖,是希望兩腳獸來摸摸自己的腦袋。
但時明煦此刻沒有這種心情。
他在52號陡然尖銳的叫罵聲中,徑直回到臥室,又從包中取出平板,它的電量僅剩3%了。
時明煦連通充電器,平板半透明的軀殼就微微亮起,成為映照著他的朦朧光源。
正好,過分飽滿濃烈的情緒擠壓著他,使他無法產生分毫睡意,時明煦乾脆打開平板,指尖貼在屏幕上滑動。
他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想看,但他急需做一點事情,來試圖稍稍排解無所適從的心境。
就在無意識的滑撥間,今日凱恩斯小報的郵件被劃走了,畫圖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