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寒接過來,向他點頭:“好,我走了。”
“上將,一路小心。”齊鴻說,“快去找回他吧。”
說是找回,實際上陸聽寒毫無頭緒。
手電筒照向四周,一邊是蓬勃的長草,一邊是幽深的密林,怪物的身影一閃而過,看不清晰。
在1號深淵之底竟然是這樣的世界,草木旺盛,自成天地,仿佛他們穿越宇宙來到另一個星球。
護衛艦在下墜時解體了,後半截不翼而飛。陸聽寒不知道另一個墜落點在何方,時淵又是否在那裡,可是……
——就像之前無數次。
不論推斷也好,直覺也罷,陸聽寒永遠都能找到時淵。
陸聽寒一手拿槍一手舉著手電,邁步進深林中。
樹林如鬼影,一隻隻小怪物潛伏其中,盯著他這個不速之客,空中時不時飄著大片的毒性孢子。
陸聽寒踩著落葉和枯樹走在林間。
他一方麵心亂如麻,忍不住去想時淵:他有及時變成黑霧嗎?變成黑霧後,會不會與1號深淵有了排斥?又或者說哪怕他變回原形了也抵禦不了爆炸的衝擊波?他現在到底在哪裡?怎麼樣了?如果時淵沒有事,為什麼不在他們的身邊?
而另一方麵,軍人的素養又叫他強行鎮定下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他將風吹草動收在眼下,小心謹慎又急迫地向前。
在哪裡?
時淵究竟在哪裡?!
“唰唰唰——”
“嘩啦啦——哢嚓哢嚓——”
一群老鼠般的怪物跑過林間,它們身上的孢子噴吐出毒霧。深淵之底的感染值高到恐怖,沒有儀器,陸聽寒沒法得知自己的感染情況,往手臂上紮了一針抑製劑,繼續向前。
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怪物對他鮮少有攻擊意圖,他前行了十幾分鐘,僅有一隻瘦小的、像郊狼的生物接近,被他一槍爆頭。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怪物隱匿在黑暗叢林中,不見頭尾。它們似乎都在朝著一個方向跑去,而那正是陸聽寒走去的方向。
也是他直覺般感到,時淵所在的地方。
陸聽寒心中一振,燃起希望來。
然而……
然而,這希望又逐漸在長途跋涉中被消耗。
密林無窮無儘,鬼影幢幢,怎麼也望不到儘頭。陸聽寒不知走出了多遠,翻過了多少陡坡,樹林還是黑壓壓的,什麼也沒有。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奔跑在林間。
潺潺水聲從不遠處傳來。
“砰砰!”陸聽寒兩槍殺死了靠近的怪鳥,又反手一刀捅穿意圖攻擊他的小型野獸,刀刃一轉,骨骼與肌肉嘎吱作響。來不及擦拭刀刃上的血,他迅捷地翻過高聳的岩石,隻見坡底有小溪流,淌過細幼的砂石。
什麼東西在溪流旁的植被中反光。
那是作戰頭盔的亮光!
“時淵!”陸聽寒呼喊出聲。
沒有回答。
那植被足有一人多高,看不清情況。往下的石壁陡峭,他來不及顧忌那麼多,抓著鋒利的石塊下去,手上劃出了血痕。然後他踏過溪流,飛奔過去!
軍刀斬開了植物,他霎時愣住——
沒有人,這隻是一個頭盔。
一個破損了大半邊、暴露出內裡結構的頭盔。
這刹那,沒有語言能描述那種寒意。
陸聽寒如墜冰窟,反反複複地檢視頭盔。它受到嚴重撞擊,壞得不成樣了,稍微用點力就會散架。
但它分明是屬於時淵的。
陸聽寒儘他所能把周圍找了個底朝天,沒有其他蹤跡,一點點都沒有。他看到了些許血跡,星星點點掛在葉片上,分不出是怪物還是……時淵留下的,這讓他更加不安。
“你究竟在哪裡……”他喃喃,“回答我啊。”
深林無聲。
陸聽寒深呼吸幾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必須繼續向前去。
他已經找到了時淵那麼那麼多次,這次也必定如此。
搜尋繼續,他踩過落葉攀過樹根,繞開噴吐毒霧的花,又斬斷垂下的藤蔓。再強壯的戰士在這裡也會力竭,而他像不知疲憊一般翻山越嶺。
“時淵——!”他喊道,“你在哪裡!時淵——!”
“時淵!回答我!”
一塊隱蔽的石頭絆倒了他,他踉蹌幾步,扶住一棵老樹。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方才不覺,停下才覺得胸腔快要爆炸。他呼吸得猛烈,咳嗽了好幾聲,又抬頭繼續向前。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絕望在心中一點點蔓延。
他動作沒慢下來,卻不禁構想各種可能性,每一樣都快要讓他發瘋。那個碎掉的頭盔和血跡像鬼魂,與墜毀的艦船一起死死抓住了他。
陸聽寒終於跑不動了。
他扶著巨岩喘息,汗水一點點從下巴低落,打濕了腳下泥土。
“你究竟在哪裡……”他輕聲說。
周圍太黑了,他怎麼都看不到前行的路。
直到……
直到一抹微弱的光在遠方亮起。
陸聽寒低著頭,剛開始沒看到。
那光芒不斷閃爍,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仿佛對他的呼喚。
陸聽寒終於察覺到世界亮了起來,抬頭,看到了柔和的光輝鋪在天邊。它並不耀眼,像是黎明時太陽還未升起,朦朦朧的白色天邊。但那絕不是陽光,它要更多變、更瑰麗。
簡直像群星的光輝。
陸聽寒愣怔半秒,他向光亮處走去,心想那一定要是時淵,一定……
十分鐘後,他在一片倒塌的樹中找到了另半截護衛艦。
如他所料一般護衛艦在墜落時解體,斷裂成兩截,把時淵和眾人分開了。也就是說,時淵很可能就在附近!
光!是那一道光嗎?!
力量重新在體內湧動,陸聽寒向光亮飛奔而去。地勢崎嶇陡峭,他躍過碎石踏過溪流,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跌落了又踉蹌前行!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跑得太快了,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攔下他的腳步。
世人皆渴望奇跡,皆渴望完美的結局,時淵也如此,他說他要在深淵之底找到答案。但這些陸聽寒都不在乎了,去他媽的答案去他媽的奇跡,誰關心這些呢?!他要緊抱住時淵,摸摸他的頭,指尖劃過那柔軟的黑發。他要看他彎起眼睛笑,在懷中發出呼嚕呼嚕聲。他願意付出一切,隻為了再握住那一雙手。
——他就這樣跑進了光中。
變幻神秘的光在地麵湧動,宛若彩帶。
陸聽寒抬頭看去。
不再是濃鬱的黑,而是天河高垂。
一道耀眼的光柱飛向空中。它明亮無比,成為刺破黑暗的燈塔,在深淵之底映照出了一條路。
一條朦朧的、夢幻的、由星光鋪就的老路。
與此同時世界各處的怪物高昂起頭顱,霧中巨蛇、極光下的白海豚、火紅狐狸、雷雨裡的魚群、半身枯骨的鹿……
它們望向這明亮的燈塔。
森林裡的怪物朝它奔去,身軀隱沒光中,化作星輝直奔向了宇宙,好似逆轉的流星雨。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怪物加入它們,千奇百怪,熱熱鬨鬨,一場盛大的謝幕。
神明以時間揭示過去,它們看到了來時的路。
它們回家了。
光芒落在陸聽寒的眼中,猶如灰藍色海上亮起明燈。他緩步向前,趟過長草,撥開層層疊疊的樹葉——
少年獨身站在花海中。
他的眼眸明亮,手捧蓬勃星辰。
色彩從指間迸發而出,像一團小小的煙花。正如初見那日的新奇與喜悅——
“你看啊,”他說,“這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