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則鳴佩本就是東宮選了,長春宮娘娘給送過來的丫頭,又心靈手巧,一手針線活更是連陳嬤嬤都誇。他們幾個就是穩重如采月還挨過手板子,但鳴佩卻從來沒挨過罰,她自己得用是有的,最開始兩年郡主看在長春宮的麵子上格外照顧也是有的。
這兩年鳴佩隱隱有淩駕采月采星兩個大丫頭之上,成為昭陽宮第一大侍女的趨勢,說話做事下麵人沒有敢不聽的。
所以長春宮來傳她,直接就過去了,這樣的事兒海棠宮裡人也都習慣了。采星自己回話都沒覺得哪裡不對,隻是郡主這次的反應似乎跟往日不同。
采星等著郡主吩咐,郡主卻沒再說鳴佩,直接道:“給我梳洗,我要去看陛下。”采星應了好,才回過味原來是要去陛下那裡,不是去東宮看太子呀。她害怕自己聽錯了,猶猶豫豫地想要多問一句,但陳嬤嬤就在旁邊,她也不敢多問,怕挨訓斥。
洗漱更衣好,采星又遞上了郡主的小皮鞭。
謝嘉儀看著這支皮鞭,是母親留給她的,後來被太後毀掉了。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托盤裡的小牛皮鞭子,又摸到它鑲嵌著紅寶石的紫檀木鞭杆。
其他人都覺得今天睡起的郡主有哪裡不一樣了,俱都屏氣凝神等著郡主吩咐。
陳嬤嬤看著郡主,心裡盤算著是找得道高僧要幾張符給郡主壓驚,隻是還沒確定是找大覺寺的還是皇覺寺的,也不知道這兩家哪家的法力高深。這郡主肯定是做夢了,還是噩夢,不然能連不做太子妃的話都說出來了?
謝嘉儀握起鞭子,止住了采星,自己纏到了腰間,又留戀地摸了摸,這才起身朝著養心殿去了。三月暖陽照在身上,蜂飛蝶舞,垂柳依依,謝嘉儀走得並不快,舒服得微微閉眼又睜開。
直到到了養心殿書房前,她才站住了腳步,隻覺得一顆心怦怦跳著。她怕。
她怕一切都是癡心妄想。
那裡麵,真的會有她的皇帝舅舅。陽春三月天,謝嘉儀怕得雙手冰涼,站在院子裡,一步也動不了。
直到喜公公笑著迎出來,籠罩著她的恐懼才散了,她才確定她確實是在人間。
現在是永泰十一年,最疼她的皇帝舅舅駕崩於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皇帝舅舅一直身體不好,全靠細細養著,經不得一點煎熬。可偏偏永泰十二年,是大胤最難熬的一年,熬乾了皇帝舅舅最後的生機。
從此這大胤深宮,再也沒有她的親人了。
她看著禦書房前栽種的兩棵海棠樹出神。
喜公公親自來接小郡主,此時她的指甲已經在手掌裡紮出了月牙形的痕跡。喜公公還笑著打趣,總是跳脫愛動的小郡主今天怎麼這樣乖巧。謝嘉儀隨著喜公公進到書房,停在門口,愣愣看著坐在炕幾前批折子的永泰帝。
永泰帝今年才四十多歲,但已經顯得暮氣沉沉,常年的病過早地帶走了永泰帝的活力。永泰帝身體一直不好,這段時日還算好的,至少可以起身了。可已經這樣暖和的天氣,他還穿著絮了棉的夾衣。這會兒握著筆批完一個折子,正納悶郡主怎麼還沒進來,抬頭一看到門邊的小郡主就笑了,卻見小郡主癟了癟嘴,突然就哭了。
這可嚇壞了喜公公,這小祖宗怎麼哭了!要是跟下麵人有關係,彆看永泰帝脾氣好,也會揭了讓小郡主不痛快的人的皮。
永泰帝自己有四子一女,可要說哄孩子的經驗,他全都是在這個小魔星身上攢的。此時一看小郡主哭了,立即下了榻,先是看了一圈伺候的人,底下人個個噤聲,他這才拉著小郡主到榻上坐下。
一句句問著哄著。
聽到郡主說就是想皇帝舅舅了,永泰帝哭笑不得,“你呀,真是越大越孩子氣了,讓人知道朕還怎麼給你找婆家。”
小郡主抽噎著說:“想舅舅想哭,婆家就不要了,這樣的婆家我不要也罷。”
永泰帝聽著小郡主一貫的心直口快,哈哈笑了,刮了刮小郡主的鼻尖:“一個姑娘家也跟著說什麼婆家,倒是一點不知道羞。”
“我是大胤的郡主,怕這怕那白給皇帝舅舅丟人,我不怕羞,我什麼都不怕。”
永泰帝笑得更大聲了,這脾氣,完全隨了平陽。想到平陽公主,永泰帝嘴角含笑看向了禦書房窗外的兩株海棠,平陽公主去了已經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時間過得多快啊。
他們上一輩人的故事早結束了,小一輩的故事又開始了。
永泰帝意味深長道:“彆人不怕,太子笑話也不怕?”
卻沒想到這次小郡主直接道:“憑他是誰,我都不怕,隨便他們笑話!”前世笑話她的人還少了,隻怕滿京城貴婦圈子裡看她這個皇後都是笑話:自己生不出孩子,還不讓陛下跟彆人生。她都能想到那些人說起這些的時候,好像活見鬼的表情,誇張地拿帕子捂著嘴,“怎能——悍妒至此呀”。她們倒是賢惠,她呸。不給自己找一堆姊妹伺候夫君,好像就不夠德高似的。生不出孩子還不給男人納小那簡直就跟犯了天條一樣,好像大胤的天災人禍都是她這個皇後不賢德帶來的.....
“昭昭,做太子妃是有很多規矩的。”永泰帝再次提點,雖然知道小郡主的心意,但他始終沒有拿定主意,深宮——不是個好地方。尤其是昭昭這樣脾氣,想到這裡永泰帝不覺有些發愁。
“陛下,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謝嘉儀這話一出,彆說永泰帝,就是旁邊伺候的喜公公都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