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安上了馬車,在宮門口同樣等著接自家少爺的明心也跟著步步上了後麵的馬車。馬車上,謝嘉儀把自己知道的北地情況仔細跟他說了,看向陸辰安,問出了心中最深的困惑。
“要是,我是說假如,假如明年北狄南犯.....”說到這裡謝嘉儀停了停,才又開口:“我明明知道這個張大虎有大敗北狄的才乾,卻卡住了今年他收攏北地軍的機會.....”謝嘉儀此時才把目光看向陸辰安,“陸大人,你說我——我會不會犯下彌天大錯?”說完她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陸辰安,等一個答案。
她的憂慮如此真實。
好像明年北狄真會來襲,好像這個她從不曾親自接觸過的張大虎就是有大敗北狄的才乾。
她的篤定好像當時篤定南方百年罕見的大雨。
陸辰安垂眸,睫毛顫動。
好一會兒,他才抬眼,目光平靜地看著謝嘉儀:“郡主,北狄一直有南侵的野心,這些年頻繁擾邊,從沒有停止試探。但依我看,不會是明年。”說到這裡他的目光閃了閃,聲音卻更加平靜道:“如果今年南邊的天災咱們沒有抵住,恐怕北狄現在就已經秣馬厲兵,最遲明年必然來侵。”
他看著謝嘉儀眼中的恍然大悟,心中一動:在這樣的情勢下,她之前居然如此篤定北狄明年會來犯?她不是通過判斷,她是通過——知道。可能性這樣小的事情,她卻覺得一定會發生並為此惶惶不安,就好像南方那場持續了三個月的大雨。
陸辰安的手不覺動了動,這也是夢嗎?她,也夢見了明年的北地?
他把謝嘉儀的神色變動儘收眼底,繼續道:“北狄和大胤必然有一場大戰,隻是現在看來,北狄短時間門內還是試探觀望為主,大胤不是十二年前的大胤。”說到這一句,他的聲音放輕了,可依然看到謝嘉儀身體一顫。
所有人都知道十二年前的肅城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十二年前郡主身上發生了什麼。
陸辰安幾乎想伸手輕撫她依然顫抖的雙肩。十二年前,肅城一夜間門被屠,整座城池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間門地獄。這座地獄裡隻活下來一個人,就是當年五歲的謝嘉儀。
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這個問題隻是想一想,都讓人發寒。
謝嘉儀聽到陸辰安的聲音:“郡主,你長大了。”不用怕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充滿力量,讓她意識到這是京城,這是十二年後。
她點了點頭顫聲道:“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我不怕。”她臉上的笑堆得很濃。
陸辰安的心瞬間門如被刀子劃過,謝嘉儀笑說著自己根本一點都不怕,卻不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覺說了三遍,“三遍”這件事似乎對她有特殊的意義。
陸辰安趕緊繼續往下說:“所以呀郡主,北地有時間門。這次大胤有足夠的時間門收攏北地,而不是非用那個張大虎不可。”他肯定道,“我不相信大胤隻有一個張大虎。”
雖然還在馬車上,他還是打開馬車一側桌案抽屜,拿出紙筆,鋪開紙張,一邊研磨一邊道,“你把謝家那幾個舊人的名字告訴我,我替你寫下來,咱們可以再慢慢看。”
謝嘉儀趕忙把成叔在北地搜集的舊部人名一一說出來,就見即使在馬車上,陸辰安落筆也又穩又快。
偏頭湊過去看的謝嘉儀忍不住稱讚。
“是你們的馬車好,車夫也好。”行在京城的街道上,異常平穩。
謝嘉儀得意道:“這倒也是真的。”
陸辰安看她已經緩過勁兒,此時臉上露出認同,猶如一個被誇讚的小狐狸,忍不住跟著笑了。他擱下毛筆,提起紙張吹了吹,遞給謝嘉儀,“這些能活下來的舊人,必然也都是強將,未見得就都不如一個張大虎。”這可都是當年“銀槍戰神”謝將軍親自練過的兵,親自挑出來的人。
謝嘉儀點頭,覺得心裡石頭又輕了些,接過紙細細去看。
慢慢的,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她的麵色越來越白,捏著紙張的手幾乎把名單捏破。
陸辰安不知這個名單哪裡有問題,忙伸手去接,不想讓她再看。慌忙中觸到了她的手,陸辰安也顧不上避嫌,隻輕輕掰開她緊緊握著名單的說,喚她:“郡主。”
謝嘉儀轉向陸辰安,明明看著他,視線卻並沒有落在他身上。
她想起來了!
前世北地大捷,大胤一片歡騰,處處都在說北地將軍張大虎,是第二個“戰神”。謝家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後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隻因為第一場大捷所有謝家舊部就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光了。
當時送來的陣亡名單密密麻麻,她隻無意中瞟了一眼,就被人叫走了。自從南方亂了以後,又是先帝去世,又是滇南起亂子,又是西戎不安分,一個接一個,這次大捷是多讓人高興的事兒,她也跟著高興。誰也不會細看陣亡名單,誰也看不出什麼。
此時看著手中這個名單,那一瞥的記憶卻被點亮。
這個名單上每個名字都在那張陣亡名單上!
不是謝家舊部出不了良將,而是謝家舊部那些可能成為良將的人在第一場戰役中就都死了個乾淨!剩下的謝家軍隻能認張裴鈺這一個將軍,這裡麵要沒有他的手筆,謝嘉儀絕不信!前世北地戰場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再也不可能知道了,就好像前世大覺寺謝瑩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也沒有機會知道。
隻是前世她甚至都不知道父親那些舊部在被收攏後,第一場大戰就全都殉職.....
她甚至不知道。
是她送去的印信,是她的手書,讓那些活下來的舊人認下了張裴鈺,服從張裴鈺一切安排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