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安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他沒敢遲疑,立即喚醒謝嘉儀。
麵對驟然被喚醒還迷糊著的郡主,他無比鎮定對她說:“昭昭,彆慌,咱們現在馬上更衣進宮,見陛下。”幾乎是瞬間,謝嘉儀就醒了,那個她以為已經移開的巨石,轟然砸下。
讓她整顆心都好像被石頭壓住了,壓得喘不過氣。
她的聲音似乎很冷靜,叫了采月采星給她穿衣。
她認真回應陸辰安:“不慌,不慌,我一點都不慌。”
聽得陸辰安一頓,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出去安排入宮。
隨著越來越靠近養心殿,謝嘉儀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往前撲去,好在旁邊陸辰安迅速伸手拉住了她。她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提著裙子繼續往前。
陸辰安和其他官員一起都在殿外候著,隻有郡主被引進去了。
偏殿裡德妃聽到郡主進去了,發出了一聲冷笑。旁邊坐著的賢妃,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往日臉上明麗的笑容早已經沒了。她和德妃的戰場,前些日子就分出了勝負。誰都沒想到,當太子真的決定出手的時候,又快又狠,出乎所有人意料,完全不像太子的作風。或者,像有人議論的那樣,隻怕這才是真正的殿下。
鐵腕手段,讓所有人不敢言甚至不敢怒。整個大胤,已經攥在了太子的手中。
此時眾人不過等最後那一步的名正言順。德妃的坐姿已然有了太後的味道,在所有女人中,她是那個最後的勝利者。賢妃言語間已經軟了下來,在這個深沉的夜裡,德妃開始品嘗到勝利的味道,隻是還不夠徹底。
想到此時寢殿裡躺著的那個男人,她的心情是複雜的,但總歸,該是高興的吧。德妃自己也不知道。深宮二十多年,她有太多的恨,可她的恨都是指向女人。想到他,她更多的是複雜。沒有女人,真的能恨永泰帝那樣一個男人,如果你曾經見過年輕時的他。
德妃是個隱忍有野心的女人,可她終歸是個女人。
喜公公出來把偏殿廊外候著的所有人都叫進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最後的時候到了。他們進去,按各自位置跪下,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不少人偷偷抬頭看著跪在床前的郡主,都驚異地看到素服的郡主旁邊,放著一個大肚長頸白瓷瓶,插著一簇怒放的大紅海棠花。
垂危的帝王、素服的少女、怒放的海棠,構成了一種詭異的美,帶著深重的說不出的震撼和悲哀。
跪在後麵的陸辰安看到謝嘉儀,握著永泰帝瘦骨嶙峋的手,她的身上悲傷太濃重,濃重到哭不出。
陸辰安緩緩垂下了頭。
皇子王孫,公侯貴族,富貴已極,可每一個人都有濃重到哭不出的悲傷。造化給了他們至尊至貴的身份,然後笑著拿走他們最想要的東西。這個皇城裡生活著那麼多人,可又有幾個真正如意過。
天地以萬物為芻狗,沒有人是例外。
徐士行就跪在謝嘉儀旁邊,這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們離得最近的距離。
但是謝嘉儀甚至,都不知道跪在她身邊的人是誰。
永泰帝最後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去觸摸郡主的臉龐。
謝嘉儀慢慢、慢慢地把臉龐放到他那雙艱難抬起的左手中,永泰帝囁嚅著嘴唇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
隨著永泰帝的手垂落在床邊,兩行清淚從謝嘉儀臉上滾落。
她聽到一代帝王的最後一句話:“你,是公主嗎?”
她聽過那個故事,這是那個冷宮少年的第一句話,也是永泰帝的最後一句話。
喜公公尖細的聲音穿透了夜幕,響徹整個大胤:
“皇帝,駕崩!”
這座謝嘉儀打小長大的皇宮,隨著這句話一下子陌生起來,無論是這水磨青磚,還是這重重殿宇,無論是黃色的琉璃瓦,還是朱紅色的牆壁。
從此,這座深宮和她再也沒有關係。
謝嘉儀踉蹌著站起來,此時整個養心殿都是一片哭嚎之聲。這一刻,時間剛剛走到了子正。漫天的哭聲中,謝嘉儀隻是不明白,前世今生永泰帝都在同一日駕崩。
她不明白,她救下了那麼多人,她改變了那麼多人的命運。
為什麼她最想留住的皇帝舅舅,還是死在了同一日?
一片哭嚎中,謝嘉儀怔怔跪在那,大片大片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她又失去了一個親人,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無條件疼著她的人了。
父親、母親、兄長,還有舅舅,他們隻會問:“昭昭,你想要什麼?”“昭昭,又想要什麼了?”.....除此以外,所有人即使不開口,看著你都在問,“你能做什麼”“你能帶來什麼”“你有什麼價值”.....
不,她還有陸大人。
陸大人從來沒要求她要有價值,他同樣會問:“昭昭,你想要什麼?”
然後看著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