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當陛下身邊的吉祥來宣謝嘉儀往陛下書房去的時候,謝嘉儀一點都不意外。她讓人給她更衣,依然選的是素色衣服,隻是穿了更莊重的郡主外服,讓如意把東西拿來。
這是兩人自那日行刺後第一次見麵。
徐士行細細打量謝嘉儀,臉色紅潤了些,看樣子這段日子下麵人確實照顧得更精心了。他昨晚一夜沒睡,但此刻卻異常精神,他已經下了決心。
誰都攔不住他,即使是她,也不行。
自先帝喪禮後至今已經半年有餘,一百九十四個日夜,可他隻見過她三次。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到死的那日,他一共能見到她多少次。
這太荒謬。
他是帝王。
伺候的人都已經被高升打發走了,就連高升也隻守在門口。屋內一時間沒人說話,這安靜讓門口守著的高升心慌。
謝嘉儀捏著袖中的東西,她依然還是有些遲疑的,她喜歡繁華的京城,喜歡京城北門的海棠糕,喜歡有千杆竹和一樹樹海棠的郡主府。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已經勇敢到能麵對那座不斷出現在她噩夢中的城。
當她捏到袖中這卷東西的時候,這些她所喜歡的和畏懼的一一浮現,最後浮現的是昨夜陸辰安看過來的視線。有一刻,陸大人眼裡有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荒涼。
那可是陸大人,是他們大胤最聰明的人。
徐士行先說話了,他坐在上首專屬於帝王的座位上,看著謝嘉儀,說:“你和離吧。”好像在說一件很自然的經過深思熟慮的事兒,也許對於徐士行來說,確實如此。
謝嘉儀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要不然就是徐士行的腦子?這兩樣東西,肯定得有一樣出問題了吧。
說出第一句,似乎剩下的話對於徐士行來說更容易了,他從座位上起身來到抬頭看他的謝嘉儀旁邊,負手道,“川陝總督,給陸辰安,你覺得怎麼樣?”正一品封疆大吏,手握實權,多少讀書人窮極一生追逐的。
徐士行似乎真的覺得可行,他踱了兩步:“以他的資曆,確實難了些,但都是可操作的。川南多事,先放他去曆練,不過兩年,”看到謝嘉儀的眼睛,他立即道:“也許一年,就能借著政績軍功,給他這個職位。”陸辰安的能力,徐士行也是深知的,他缺的不過是曆練,這些他要熬上十年八載的東西,徐士行抬手就可以給他,隻要他離開這裡,離開京城。
徐士行臉上難得帶了些笑意,覺得再好沒有。
聽到“川南”兩個字,謝嘉儀好似被刺到一樣,“不行!”
“不行?”徐士行臉上的笑意淡了,看向謝嘉儀,“哪裡不行?川陝不行,還有江南道,或者兩廣、雲貴,你覺得哪裡行?”說到這裡他的口氣愈發溫和,仿佛在勸一個天真執拗的孩子,“昭昭,你不懂讀書人,也不懂男人,盤踞一方的封疆大吏,沒有人會說不行。”
謝嘉儀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徐士行是如此陌生,這不是——他——不是這樣的,她搖頭,有哪裡不對,不管是當太子的徐士行,還是成為帝王的徐士行都不是這樣的。
“敬典法祖”,“寬和禦下”,“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不徇私廢公”,“治國以道,治民以明”.....這是徐士行的太子和陛下,有無數人誇讚過。
可眼前的人好像從未把這些,把一個賢明寬和的明君該有的自我約束內化,謝嘉儀真的糊塗了,她要說的話都噎住了,她不認識這個人。
但謝嘉儀的搖頭卻讓已經多日未曾真正睡過一個安穩覺的徐士行覺得太陽穴又開始不受控製的跳動,他抬手按著額際,看向謝嘉儀,臉上還是帶著笑,口氣還是溫和:“你覺得哪裡不好,咱們可以再商量。”徐士行看著謝嘉儀,但你得和離。
“哪裡都不好,也根本沒有什麼‘咱們’!陛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謝嘉儀不覺往門邊退了半步。
謝嘉儀的話連同她不自覺的動作都讓徐士行的太陽穴跳動得更厲害,他看著謝嘉儀緩緩搖頭,謝嘉儀這才看到他居然穿了有服章的袞服,有垂琉的冕冠。
這個瘋子!
這一刻謝嘉儀肯定徐士行就是個瘋子!他讓她錯亂了,她怎麼從來不知道徐士行還是個瘋子呢!袞服冕冠,是昭示帝王無上權力和天命所在的禮服,他私召自己,竟然著袞服冕冠!
垂下的珠串擋住了徐士行晦暗的神情,這就是帝王,他能看清你的一點一滴、一舉一動,但當他高高在上時,你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徐士行看著陡然變色的謝嘉儀,低低笑了一聲:“昭昭,你太緊張了。”緊張到看過來的眼神都是空的,緊張到居然此刻才看清他的決心。他真的不喜歡,自己就在這裡,可她進來這樣長時間,居然都沒真的看見自己。徐士行,特彆不喜歡。
他逼近,她後退。
卻見他抬手,迅速從謝嘉儀袖中抽走了那卷東西,又是遺詔!
徐士行握著遺詔,看著謝嘉儀搖頭,“這裡麵的東西,是不是會使朕——”他低頭湊近她耳邊,輕輕吐出“震怒”兩字。不然,謝嘉儀不可能緊張到這個程度。
他一邊展開遺詔一邊道:“先帝給你留下了什麼?不和離還是——”徐士行的話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這卷遺詔的內容,他的手捏到青筋凸起。
北地封王。
陸辰安與坤儀郡主共享靖北王爵,總理北地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