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今晚值夜的正是如意,一向穩重的人也是驚愕得很,忙一邊幫陸辰安卸甲,一邊道:“裡麵是采月值夜,奴才進去——”陸辰安匆匆打斷他的話:“先不用,打桶水先讓我洗洗。”幾天的風塵仆仆,他太臟了。
如意要去浴房準備熱水,也被陸辰安攔住了,“涼水就行,要快。”
他的時間太少,他還沒見到她。
當采月出來的時候,陸辰安是帶著一身水汽和涼意進去的。錯身而過時,垂首出來的采月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僅僅是陸大人周身的涼意,還有陸大人這次歸來,身上染上的肅殺之氣,這是上過戰場,殺過不知多少人才會有的讓人不寒而栗的肅殺之氣。
陸辰安在內寢前的屏風處停住了腳,讓自己在暖融融的屋子中恢複溫度。借著屏風這邊的燭火,透過影影綽綽的紗帳,他終於看見了謝嘉儀。
她還在睡著。
隻是看到,他的心就劇烈跳著。始終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下來。好像直到此刻,周身縈繞不去的殺意血腥,才一下子遠了。
戰場上的殺與血,會敗壞一個人,讓他漸漸對血腥對生命麻木。漸漸,變成另一個人。可是站在這裡,陸辰安感覺原本的自己回來了。他重新感覺到溫暖,重新感覺到生命的可貴,重新感覺到活著的值得。
當他終於讓身子暖過來,才大步轉過屏風,入了帳子,來到床前。
如有所感,床上睡著的人驟然睜開了眼。
不過愣了片刻,謝嘉儀幾乎要跳起來,“陸大人!”陸辰安忙連著被子按住她,這才把她抱在了懷裡,滿懷馨香柔軟。
這一刻,鼻尖始終徘徊不去的血腥、所有的疲倦,煙消雲散。
陸辰安這顆在戰場血腥中滾過的心,在謝嘉儀這裡慢慢治愈,重新恢複了他一身的儒雅。
謝嘉儀伸手直接探入陸辰安散開的袍中,摸索過去,帶著微微的顫抖。陸辰安吸了口氣,低聲道:“昭昭,我沒受傷。”說著拉過她劃過自己胸.前的手,吻著她纖細的指尖,“放心,昭昭,沒有傷。”
謝嘉儀的另一隻手卻已經摸到了他的後背,那裡有一道劃過後背的長疤。謝嘉儀哭了,“你還騙我。”
陸辰安隻好改口:“沒受什麼大傷。”上戰場的人哪裡能一點不傷呢,但他真的沒有什麼要命的大傷。他的目光暗了暗,因為那場需要他拚命的大戰還沒來。
可懷中的人太好,讓人有那麼一刻軟弱到舍不得拚命。
想不計代價地活下來。
陸辰安忍不住苦笑。
轉而想到,不是說今年秋天,所以這一戰自己該會贏的。這一戰,他非死不會退縮,這是他欠這片土地的,也是他欠——昭昭的。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女孩的指尖一點點劃過自己後背猙獰的疤痕,晦暗燈光下,隻是想到那個畫麵,就讓摟著女孩的人頭皮發麻。陸辰安驟然抓住她的手,這次他把謝嘉儀的兩隻手都扣在了她頭頂,可是後背依然有酥麻的感覺,好似她的手依然還在。
真是——
“昭昭,不能亂摸。”陸辰安長長呼出口氣,慢慢道。時間太短,他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可身下的女孩卻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陸大人,我隻是想你。”
陸辰安扣著她的手在這一刻一下子失了力氣,他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
算了,時間太短,那些話回來再說吧。
夜寂靜,寒聲碎。
屋內溫香,羅帳動,燭淚低垂。
夜要儘了,月已經快要消失了。
陸辰安重新披甲上馬,沒有再看身後的郡主,快馬朝著夜色消失的地方去了。
昭昭,等他。
他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