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2)

這場雨到了晚上還沒有停,陸辰安回到府中的時候,即使穿了油衣,衣服下擺和靴襪也已潮濕,他一邊把外衣脫下來遞給一旁伺候的人,一邊道:“好大的雨,路麵都積了水。”

謝嘉儀在旁邊遞茶給他潤潤嗓,偏頭笑接道:“正好看看陸大人的排水設計好不好用。”肅城的排水都是他們來到北地以後重新建的,前兩年北地很多百姓都以能選上給王府做工為大喜事,因為吃得好工錢還多。

陸辰安握拳咳了兩聲也笑道:“是該好好看看咱們郡主的銀子有沒有白使。”

謝嘉儀聽到他咳,忙讓人還是要熬薑茶的。陸辰安看著她仔細吩咐下人的樣子,待下人出去,上前低頭,用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不過路上喝了兩口風,看你著急的樣子。”燭光下,陸辰安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想她為我著急的樣子,怎的這樣好看。

“誰讓你體弱。”謝嘉儀回他。

陸辰安看著她挑了眉:“我體弱?”他覺得誰體弱這件事,謝嘉儀該認清楚。

謝嘉儀突然笑了,她想起來當時初見,麵對那個小賊陸辰安閃身讓過,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在下.體弱,攔不住。”她知道陸辰安身上有秘密,但她看著陸辰安燭光下無比溫暖的眉眼,可是她不怕。

就像她說的,她接受。

這次依然該是落子無悔,她選擇了他,就接受他的一切。

陸辰安覺得謝嘉儀明明是那樣張揚的一個人,可是有時候她看著自己的目光卻是這樣溫柔。他抬頭用拇指輕輕觸了觸謝嘉儀嫣紅的唇,然後鬆開,立即退開轉身朝著浴房去了,一身風雨來,還沒沐浴更衣呢。

待到陸辰安再出來的時候,居然看到謝嘉儀坐在窗邊的榻上對著他的字帖練字!他驚異道:“怎麼想練字了?”看著謝嘉儀寫下的幾個字,也還算有模有樣吧。

謝嘉儀接過他手中擦發的帕子,一邊擦著一邊道:“我覺得身為狀元郎的夫人,我不能差自己夫君太遠。”人家當年的狀元郎現在每天還在看書練字呢,她這個不學無術的怎麼能天天隻看話本子。到時候陸大人都站在另一個山頭了,她還在山腳下看你追我逃心有所屬的話本可怎麼能配得上自己的狀元郎夫君呐。

陸辰安聽了就笑了。好久沒有人叫他狀元郎了,大胤早有了新的狀元郎。

他摸了摸謝嘉儀瀑布一樣垂在身後的黑發,眉眼間都是笑:“來,你寫,我教你。”

外麵雨聲早已經小了,慢慢停了,夜空如洗。

放下筆甩著手的謝嘉儀偏頭一看,驚喜叫道:“陸大人,星星出來了!”

陸辰安這才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漫天的星辰,北地的天是這樣乾淨啊,每一顆星子都那樣亮。星星好像落在了謝嘉儀的眼睛裡,她看過來的眼睛也是那樣亮。

他擁著謝嘉儀一起看這個雨後璀璨的夜空,看漫天的繁星,聽此起彼伏的夏蟲鳴叫,遠遠的不知道哪裡還有蛙鳴陣陣。

聽著謝嘉儀說以後自己也要讀正經書,以後陸大人跟她說話儘可以引經據典。

陸辰安抵著謝嘉儀柔軟又涼絲絲的發笑道:“到時候就是賭書消得潑茶香——”說到這裡他的心一疼,立即住了口,這不是一句好詞。陸辰安當即轉了話頭,說起史書上記載的“星隕如雨”的壯麗景象。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每個“當時隻道是尋常”後麵都藏著或生離,或死彆。

這不是好話。陸辰安擁著謝嘉儀,收緊了手,感受著謝嘉儀整個人都蜷在自己懷裡。這才繼續仔細給她指著可能會出現“星隕如雨”的方位,細細描繪著那個景象。星隕這個曾被前朝視作不詳的景象,到了大胤已經變成了單純的奇觀,甚至具有了帝後佳話的意味。還要從元和帝說起,是元和帝帶領下,王大人協助的欽天監第一次準確測算了“星隕”的日子,破除了當時對孝懿皇後一則非常惡毒的流言,證明了“星隕”不是帝王失政,更不是當時說的警惕“後失德”,反而把那場“星隕”算成了帝王送給皇後的奇觀。

那一場大論戰,給“星隕”正了名。眾人也再一次見證了京城公子王大人的潑天才華,他能算天。

流年似水,那場轟轟烈烈載入史冊的論戰中,最主要的三個人,兩個都已經死了,活著的那一個也是垂垂老矣。屬於他們的驚豔歲月,早已消失了,唯有見證過的繁星依然。

黑暗中有夏蟲蛙鳴,有綠葉紅花,可是蛙蟲不會一直叫著,花也不會一直開著。時光如流水,府中的綠葉被匆匆而過的時光染黃了。

謝嘉儀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習慣性去找身邊的人,可是身邊空蕩蕩的,一片冰涼,哪裡有什麼人呢。

就在三日前,北狄狼王聯合草原十六部,做最後的反攻,陸辰安再次去了前線戰場。

這是建曌三年的秋天,謝嘉儀拚命搖頭,不要去!

不要去!

可是陸辰安隻是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問她前日不是才讀過的詩詞,怎麼就忘了。

謝嘉儀搖頭,什麼詩詞,一點都不好,她本來就記不住。陸辰安依然非常溫柔又耐心地看著她,他知道謝嘉儀這次讀書,讀得可好了。她記得的。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與北狄的交戰,征程如果是一百裡,那麼陸辰安帶著謝家軍已經成功走了九十裡。“行百裡者半九十”,不能畢其功於一役,隻怕就會功虧一簣。

當時謝嘉儀還是搖頭,最終她拉著陸辰安的手,說出了那句話:“陸大人,也不是非你不可。左軍——副統領......張大虎可用.....”謝嘉儀死死拉緊陸辰安的手,顫抖著說:“咱們把——把謝家軍交給他,讓他來打這最後一戰。如今季將軍等人已能壓製他,又有陳先生在背後,謝家軍不會有損。”

謝家軍不會有損還會再立大功,隻是郡主把這潑天的功勞拱手讓給了張大虎,送他上青雲。

陸辰安看了謝嘉儀好久好久,最後他才開口說話,聲音莫名沙啞,他低聲在她耳邊道:“昭昭,謝家軍是你的,這輔國大功也是你的。”說完,陸辰安就披甲上馬,前往前方。

從來不回頭的陸辰安這次回了頭,他勒馬回頭,無比認真看了謝嘉儀一眼,英俊的年輕人於白蹄烏黑的高頭駿馬上衝謝嘉儀笑了笑,然後縱馬向前了。

郡主,如果天命讓他必死,他寧願這樣死。不負父母家臣,不負一生所學,亦不負此生昭昭信任。

“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他要為她,去退敵千裡,去固這潑天功勞,去留這萬古名!

謝嘉儀見她的陸大人騎著馬超過了一個又一個人,最後到了隊伍最前方。

她已經看不清陸大人了,隻能看清最前方寫著“謝”的帥旗,在風中飄展,但也離她越來越遠。最後,謝嘉儀連帥旗都看不清了。

來往前線和肅城的傳信兵從陸辰安離開後就沒有斷過,謝嘉儀隨時能知道前麵的戰況。

明明一切都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進展,但謝嘉儀還是越來越不安。

現在是謝家軍追擊北狄。

所有人都說北狄完了,北狄這次徹底完了。

肅城內的慶祝已經開始了,如果說半年前大胤奪回燕雲北郡,徹底擋住了北狄的威脅,那麼經過這一戰,至少二十年,大胤再無北患之擾。

直到這天有消息突然傳來:謝家軍被困北狄況城,中計了!

“怎會?”